我的奶奶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
5年前,当我奶奶第一次给我递烟,用些微有些颤抖的声音问我:“姑娘,抽烟吗?”我就知道,奶奶真的换上阿尔兹海默症。那时,我看着她的眼睛,眼白比以前黄了很多,但似乎有些微弱的光。此后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些微弱的光也消失了,只剩下浑浊和困惑。
5年前的一天,小姑从老家给我打来电话,说奶奶又走丢了,一周之内的第三次了,还好被镇上的人认出来送回了家。小姑让我帮忙买个定位器,绑在奶奶的拐杖上,这样丢了可以很快就能找到。定位器买来了,奶奶却用不上了,因为她把腿摔断了。做完手术后,拐杖变成了轮椅。没过几个月,另一条腿的髋关节因为往下一坐也断了,这下彻底断了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奶奶有6个儿女,爷爷10年前去世了。自从卧床之后,6个儿女轮流看护,每人一周的时间。我妈几乎每次都会陪着老爸一同回老家伺候。一天晚上,妈妈打来电话,电话那头声音有些哽咽:“我喂完你奶奶吃完晚饭,她突然抓住我得手,问我大妮的病怎么样了。还说对不起我,只给了一块五毛钱去看病。”我和我妈一样,瞬间就知道奶奶说的是什么事。因为之前老妈一提起奶奶总会说到这么一件事:你小时候难产,出生回到家没几天就得了肺炎,脸都憋得发青,我抱着你去跟你奶奶要钱去医院跟你看病,因为当时还没有分家,你爸爸的工资全部上交给你奶。但是当时你奶奶就给了我一块五毛钱。我抱着你哭了一路到医院,最后打针需要三块五毛钱。还好当时遇到一个熟人,借给我2块。末了我妈总会加一句:这事我记你奶奶一辈子!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让我妈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38年后竟然以这种方式打开了心结。“你说她怎么还记得这事呢?”电话那头的声音逐渐变得有些泣不成声。
又过了一两年,那些年轻时的记忆也被擦拭完了。忘记自己,忘记至亲的人,大小便失禁,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才是阿尔兹海默症最终的归宿。
大约三年前,6个儿女,奶奶一个都不不记得了。“你是不是该走了?”她常常摆出一副主人的模样客气地问她的小女儿;有时又完全相反:“我是不是该走了?”仿佛这不是她的家,她只是来串个门。
更多时候,奶奶都处于一种“麻木”状态,常常陷入到“屏蔽模式”。小姑以前特烦我奶唠叨,可后来,她就是在我奶面前摔东西,奶奶连问都不问一声。刚得病的那年,冬天看到下雪,她兴奋的像个孩子,可是后来几年下再大的雪,奶奶都视而不见。
“丧失共情能力,对周围的事情感到陌生,陷入孤独,是阿尔茨海默症的一个明显的病症。”母亲生病后的这几年,小姑听了很多专家讲座,恶补这方面的知识,她想尝试着去理解母亲。
与麻木交织的,还有奶奶对这个世界的烦躁和愤怒。有时候,她会拿着自己的拐杖见谁打谁,还伴随着高声咒骂,还会把屎扔得到处都是。小姑有一次喝完酒,哭着给我说,她多少次偷偷地期待隐匿在她母亲体内的电量早点耗尽。
奶奶是在今年春节前20天耗尽“电量”的。农村的葬礼讲究排场,搭了戏台子请了戏班子,陆陆续续地来了很多人。在反反复复地哭声中,我儿子拉着我得手问:“妈妈,奶奶上了天堂病能好了吗?他有一次叫我叔叔。”我有点哭笑不得地回复他:“会好的吧。”
我其实一点都不想哭,因为我知道,不管是对她自己还是对她的子女而言,这都是解脱。可是,在看到她眼神中散发着光彩的照片时,眼泪不听使唤地就出来了。我仿佛看到奶奶登着三轮车载着我上集市给我买好吃的场景,那努力登车的背影突然间从我的记忆深处跑了出来,然后就定格在那里,成了我眼泪的源泉。
葬礼结束后,我开车带着爸妈回家,车里很安静。我问问爸爸:“这么几年下来,你还爱我奶奶吗?”爸爸说:“不知道!”我又问:“那奶奶爱你吗?”爸爸沉默了片刻后说:“不知道,她从来没说过。”
我转头看了眼坐在后排的妈妈,笑着说:“妈妈,我爱你!你爱我吗?”我在后视镜里看着老妈抹着眼泪,尝试了几次才说出声:“爱!即便以后不记得你了,也是爱的!”
有些爱不用说,但说出来,就是一段记忆。这个记忆,可以撑过很多需要拼尽全力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