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洛阳女儿行—第八章
顾月君轻握姚柏手掌,姚柏好似浑然不觉,顾月君也乐得如此。不多时,天边浓云渐散,月色如洗,淡淡清辉洒落二人身上,顾月君只见姚柏在那月光映衬下,愈发显得清朗俊逸、眉目如画,胸中爱慕眷恋之意一时竟难以形容,只在心里默默念道:“倘若老天开眼,让我能一辈子似这般坐在姚大哥身旁,牵着他的手,便是要我少活十年,那也值了。”又见前方长路漫漫,道路两旁草木既高且深,心中又想:“姚大哥一心盼着速回荆州,我却只盼这条路再长一些,最好没有尽头,我便可与姚大哥永永远远这样相依而行了。”一面想着,一面手指微动,在姚柏的手上轻轻拂过,谁料姚柏手掌却猛然收紧,从她掌中一抽而出!
顾月君吃这一吓,还以为是自己举动终于给姚柏发现,他心中恼怒方才如此,满心缠绵之意登时冷了一半,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只见姚柏抽回的那只手高高扬起,一鞭抽在马背上,口中高唤一声,那马儿发出数声嘶鸣,四蹄打了个滑,终于停了下来,而车后那两匹马却来不及收蹄,双双撞在车厢后,咴咴的叫个不住。车子经这一停一撞,登时前后摇晃起来,顾月君对此全无准备,身子猛地向前一冲,不由惊叫一声,死死抓住姚柏胳膊,丝毫不敢放松,总算不曾坠下车去。
顾月君惊魂未定,抬眼去看姚柏,却见他双目正死死盯住前方道路,满脸警惕之色,右手已握在腰中佩剑的剑柄之上。顾月君刚想发问,却听得身后车厢里传来戚玉娘的轻声呼唤:“姚郎,姚郎,外面……外面怎么了?”
姚柏也听见了戚玉娘呼唤,立时回过身去,掀开车帷,顾月君见戚玉娘已撑开被子,半躺半靠在车厢入口处,姚柏抬起手背在她额上试了试,轻声说道:“吵醒你了罢?你只管放心,有我在,一定保你平安。”戚玉娘笑笑,也轻声道:“我没什么,就是听到外面动静不对,怕是出了什么事。”姚柏四下看了两眼,又对顾月君低声道:“顾小姐,请你车里坐。”顾月君见他神情严肃、语气坚决,心下虽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得退回车厢之中,又听姚柏低声道:“一会儿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们都不可出来!切记切记!”
顾月君听了这话,心中更添疑惑,正欲开口发问,姚柏却已便将车帷放下,跟着只听外面传来一声鞭响,马车便又向前行去,只是速度较之前慢了许多,几与步行无异。顾月君按捺不住,便问戚玉娘道:“戚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看戚玉娘也是一脸严峻,一面扶着车壁坐起身来,拢了头发,一面轻声道:“看样子,怕是有人埋伏在外。”顾月君想起外面那条官道分明全无人烟,愈发奇怪,道:“可我在车外,不曾见得有人啊?”戚玉娘向她瞥去一眼,缓缓道:“道路两旁草木甚深,若有人藏身其中,外面自然是看不到的。”顾月君一怔,问道:“那……那草木里该是藏了多少人?”戚玉娘道:“这个就不得而知了。”顾月君心中一紧,惊叫道:“啊呀,倘若他们人多,姚大哥一人可怎么应付得来?”
说话间,戚玉娘已挽好了头发,从行囊里翻出一件夹袄穿了,又抽出长剑持在手中,双眼盯着车外,似在自语,又似在回答顾月君,道:“凭姚郎武功,几个江湖宵小哪里是他对手?倘若遇上强敌,我自会助他一臂之力,岂有教人伤他之理?”顾月君见她虽病容满面,神情却极坚决,半分惧色也无,心中倒也肃然起敬,只是听她说话语气,却分明将保护姚柏视作一已之事,与她顾月君毫不相干,登时又觉气恼,脱口便道:“还有我呢,若有危险,我也一定会保护姚大哥的!”戚玉娘道:“姚郎有言在先,外面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可出去。”顾月君道:“他说的分明是‘你们不可出来’,自然连你也算上,你也是不能出去的。”戚玉娘轻叹一声,道:“我与他早有盟誓,要生一起生,要死便死在一处,他若有难,我岂能独活?顾小姐,你请放心,即便前路凶险,我们也定会拼尽全力,保你平安无恙,你只要安心留在车内,也便是了。”
顾月君听了这话,心中愈加不忿,正要出言反驳,却听得车外几匹马齐声长嘶,又听“咕咚”一声响,跟着车身猛的一震,似乎有什么东西冲撞到车上来,紧跟着便听得一声惨叫,顾月君心中咯噔一声,只当姚柏有难,登时心神俱碎,大叫了一声姚大哥,一把掀开车帷,便将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却见一个黑影仰面便倒,直直从车上坠了下去。再看姚柏却仍在赶车的位子上,右手持剑,半蹲半坐,看去毫发无伤。
顾月君一见姚柏平安无事,明白方才那一声惨叫乃是被姚柏击落车下的那个黑影所发,这才放下心来。而姚柏听见她声音,回头一望,立时脸色一变,叫道:“快进去!别出来!”顾月君只道那黑影既已除去,自然便再无危险,见他神情如此古怪,心中倒觉好笑,正想打趣他几句,却听刷的一声,又有两个黑影从道旁草丛中飞身跃出,直向姚柏扑来,顾月君只见姚柏右臂挥了几挥,一道寒光闪过,那两个黑影一个跌落车下,另一个却是身子晃了几晃,便向顾月君面前扑去。
顾月君眼见那黑影向自己扑来,只发出啊的一声大叫,便见那人一头扑倒在自己面前,双手前举,几乎碰到自己的脸,登时又惊又怕,伸手便欲将那人推开,不想这一推,顿觉手中一片湿黏,抬起一看,只见双手掌中满是鲜血,而那人一动不动,显是死了。顾月君自来怕血,此时见此一幕,脑中登时嗡的一声,险些晕去,迷迷糊糊中只听得姚柏大吼道:“快!回车里去!”
姚柏这一声吼叫中气十足,倒把顾月君震得清醒过来,怎料抬头一望,竟又见到数个黑衣人从道旁草丛跃出,挥着刀剑向姚柏乱砍乱刺,她只见姚柏挥舞长剑,寒光过处,那些黑衣人惨呼连连,纷纷滚落车下。
眼见最后一名黑衣人也掉下车去,姚柏来不及拿鞭子,只伸足在那拉车的马臀上一踢,叫道:“走!”那马儿一声嘶鸣,撒开四蹄便跑,而那草丛中登时又冲出十多个黑衣人来,其中一人挥着双刀,直斩向拉车那匹马的前腿,姚柏将手中长剑掷去,正中那人胸口,那人闷哼一声翻倒在地,被马蹄一踏而过。
姚柏这一下出手迅如闪电,顷刻便取了那人性命,保住马车不失,可那人横尸马下,移动不得,马车的一侧车轮随即便也从他尸身上碾过,这一下却是非同小可,车身重重一歪,正拼力扒住马车的黑衣人登时脚下不稳,或跌落车下,或仆于车上,惨叫声此起彼伏,顾月君身子一晃,也跌坐在车上。姚柏手中已无长剑,便施展拳脚,将那几人踢下车去,有一人殊死抵抗,狂叫着挥刀砍向姚柏肩头,姚柏闪身一让,左手出掌打中他前胸,那人口喷鲜血,向后倒去,这时却又有一人飞身跳上车来,身子一跃,竟将那吐血之人撞向顾月君坐处,顾月君眼见那人口鼻喷血,神色可怖,登时吓得发出一声尖叫。
那人本已垂死,被顾月君这一叫,竟似回光返照一般,双眼圆睁,待看清顾月君所在,登时目露凶光,上身一挺,猛向她扑去。顾月君何曾见过这等阵势,早已吓得浑身发抖,哪里还有力气反抗?给他一扑即倒,冲破车帷跌入车内,那人双手箍住顾月君脖子,发狠便掐,口鼻中流出的血不住滴落,姚柏大叫一声,欲来相救,却被冲到面前的黑衣人缠住,脱身不得。顾月君被那人扑倒,又给他掐住脖子,心中自是恐惧到了极点,眼前一阵发黑,隐约中却见一道寒光自眼前一闪而过,颈上登时一松,同时鼻中又闻到一股血腥气息,脸颊上也被数点温热液体溅到,再看那人的头颈已歪倒在自己肩上,再不动了。
顾月君想起那道寒光,还道是姚柏救了自己,胸中陡然生出一股暖意,咬紧牙关推开那人尸体,不等坐起,却见有人从自己身边冲了出去,正是戚玉娘。顾月君忙支起身来,见姚柏正在车外赤手空拳与两个黑衣人缠斗,再低下头去看车厢里那具尸体,发现他背心多了一个窟窿,鲜血汩汩而出,再看那戚玉娘手持一柄长剑,挺剑刺向缠住姚柏那两个黑衣人,只听嗤嗤两声,那二人背心中剑,惨叫着便倒。
姚柏猿臂一展,将他二人丢下车去,又向顾月君喊道:“你怎么样?受伤了么?”顾月君张口欲答,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眼见又有黑衣人自道路两旁跃出,或挥刀砍马,或纵身跳上车来,三匹马俱受惊吓,跑得飞快,车子颠簸不止,姚柏与戚玉娘却是如履平地,一个对付车上恶匪,另一个则手持长剑守护马匹,将有心伤马者统统刺倒。顾月君眼看他二人一个使拳,一个使剑,默契十足,然未过多久,便见戚玉娘手臂渐显无力,动作渐缓,显然她病体未愈,不过在勉力支撑而已,顾月君想到先前她在车中及时出剑,救得自己一命,此刻自己理当前去助她,怎奈试了几次,只觉手脚俱软,竟连起身的力气也无,有心喊他二人多加小心,喉咙却又似给人掐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心中急得翻江倒海,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姚、戚二人将那些黑衣人尽皆制住,且将其中一人从头到脚捆绑起来,余者皆踢下车去,又见姚柏从戚玉娘手中接过长剑,揪住那人肩头,口中喝问道:“你们是谁,奉了何人命令,在此伏击我二人?”
那人白了姚柏一眼,哼了一声,不答一言,姚柏冷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若还不照实说,就别怪在下不客气了!”那人仍不吭声,姚柏手腕一翻,一剑刺中他大腿,那人一声惨叫,伤处登时喷血不止。
顾月君坐在一旁,周身犹自颤抖不住。她虽自幼习武,却不过一招一式跟着师父练习罢了,今夜这等搏杀场面,可谓闻所未闻,更遑论亲身经历一遭?此刻眼见那人腿上喷出血来,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晕死过去,就此人事不省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月君只听得耳际一阵得得之声,她只觉眼皮沉重,丝毫不想睁开,脑中更是什么也不愿去想,只盼能够再度睡去,谁知那得得之声竟是绵绵不绝,声声入耳,心中登时烦躁不已,想道:“不知那些丫鬟妈妈在做些什么?这般吵闹,竟不让我好好睡上一觉!”想着便睁开双眼,眼珠转了几转,方认出此处并非自己的闺房,而是那马车的车厢,心中也便记起了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一切,只是这车中唯有自己一人,姚柏和戚玉娘却不知去向,忙爬到车帷前,正要掀开,便听到车外一个声音道:“玉妹,你快进去歇着罢,我来赶车就好。”另一个女子声音道:“我已经好啦,倒是你,跟那些人拼杀半夜,才该进去歇着呢,我来替你赶车,不碍的。”
顾月君一愣,知道姚柏和戚玉娘正在外面赶车,登时放下心来,却又听见姚柏轻声说道:“顾小姐还在车中呢,她一个姑娘家,我一个大男人,你教我如何进去歇息?”话语中显然带了几分笑意,戚玉娘道:“那又怎样?你我明明都知道,那位顾小姐对你一往情深,你若进去陪她歇着,只怕她心中欢喜还来不及呢。”顾月君听到她这几句话虽似微微含酸,却也透着几分戏谑,又听姚柏道:“玉妹,你别取笑我了,我若有此心,教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戚玉娘道:“瞧你,没的乱发什么毒誓来?我若信你不过,又怎会出手救她。”姚柏道:“玉妹,你心肠真好,我姚柏今生能得你相伴,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言语间显然颇为感动。
这时又听得戚玉娘道:“玉娘今生能长伴姚郎左右,又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呢?”说完又道:“姚郎,玉娘……当真要多谢你。”语气极为诚恳,又满是温柔爱怜之意,顾月君自与戚玉娘相识以来,每次见她,总是那一副清清淡淡、稳重老成的样子,即便在姚柏面前,也从未见她显露如此温柔横溢的小儿女之态,若非认得她的声音,几乎便要怀疑外面那个说话的人不是戚玉娘了。
却又听姚柏说道:“干嘛要多谢我?你对我这样好,我还不曾谢你,你怎么反谢起我来?”戚玉娘道:“玉娘要感谢姚郎愿娶我为妻,若非你坚持,只怕师父他……他老人家未必肯做主为你我订亲。”姚柏道:“你我自幼相识,又一同拜入师门学艺,师父皆是看在眼里的,就算我不去提,师父也定会为你我做主订亲的。”戚玉娘道:“不是这样,姚郎,你也知道的,我既无美貌,人又笨,讨不得师父喜欢,师父心中属意的是秦师妹,她生的又美,针线活又好,人也机灵,我知道师父原想让她嫁给你做妻子的。”说到此处,声音中满是黯然落寞。
顾月君听到这里,便想起秦罗敷来,心道:“原来那位江门主本想让秦姑娘和姚大哥做夫妻的?姚大哥对秦姑娘分明也有情意,如何却又与戚姐姐订了亲?”忙又听下去,只听姚柏道:“玉妹,你别多心了,你我相识多年,风雨同舟,此情此心,姚柏必不负你。只待解决了师门之事后,我便与你成亲,从此咱们永不分离。”戚玉娘叹了口气,柔声道:“那自然很好,我日日夜夜只盼着那一天。江湖之事纷纷扰扰,只教人心烦,要是咱俩能一块归隐深山,寻个清净去处,每日读书练剑,养些小鸡小鸭,就像昔日在村子里那样,你说该有多好?”姚柏道:“我也常常想起咱们小时在村里的日子,虽然贫苦,可是无牵无挂的,倒比现在快活得多。”戚玉娘声音中透出惊喜,道:“那么,你是愿意的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