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药可救
昨天看了慕容雪村的传销纪实小说《中国,少了一味药》,真的是感慨万千,其实早就知道这本书了,一直想看却又一直都没有看,之所以想看,那是因为我也有同样的经历,曾在2004年被骗入传销。当然我并没有被成功洗脑,经过半个多月的斗智斗勇我全身而退。回来想想这段经历,对我意义重大,也意义非凡。让我看清了很多东西,很多现在都不能具体描述的东西。
慕容是2009的混进去的,我是2004,我比慕容早了有5年。相比这5年不断有打击传销,不断有传销被打击。事实上,传销不但没有熄灭,而且更是星星之火不断燎原。5年间,传销理论更趋完善,虽然运作方式和我那时基本90%是雷同的。但我那时很多东西还停留在口头理论上,而慕容兄接触的那套理论,已经全面落实书面化了。虽然里面语言逻辑不严谨,甚至文字用词都是错误的,但可以看的出它们的进步,它们在进化,它们不断在行骗过程中完善自己。它们的洗脑措施更具有冲击人心的能力。
慕容参与的传销在上饶,差不多十年前也就是慕容参与传销那会,我坐火车几次经过那里,每次到上饶站,总有上火车卖上饶的烤鸡,还是烤什么的东西,反正是禽类。我买我一次,就是咸味,没啥香味,并不好吃。我参与的传销在江门,广东江门。其实我挺喜欢哪里的,初次被带去的“家庭”靠近江边,我不知道是不是江门名字所指的那个江,反正感觉挺好的,当时正是夏天,每到傍晚,总有人在那里游泳,还有人在那里撒网捕鱼。只是当时尽想着早日逃离,根本无暇去过多欣赏。
我从苏州出发,坐了大概将近30个小时吧,到广州的时候是早上4,5点的样子。那时听说广州火车站很乱,不过当时也没多想,出站直接跟着指示牌,走了一段路直接去了汽车站,买票等车上车,一气呵成。都挺顺利的。 到江门的时候大概9,10点钟了。到了打电话,让我朋友来接我。事实上他并没有来接我,这应该是故意这样安排的。来接我的是他的表弟(他表弟也是被他骗过来的,当时已经加入),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 我和他表弟相互认识但并不熟,这样安排,是为了让我不至于过于陌生,也可以避免接触熟人我问太多。接我后,我以为会直接去住的地方,事实上没有,他们带我去了新一佳,在里面吃了中午饭,吃完就在里面瞎逛,看看书,看看这,看看那的,就是不提去住处,也没有安排我住的意思。事实上我做了那么久火车挺累的,很想休息下。我想他们这么安排就是为了让我累了,去了就休息,没有心思胡思乱想。
直到晚上我们才回家,去到家里,我就觉得有些异常,家里一堆人,跟我介绍说这都是公司同事。晚饭是一个比较壮实的女生做的,她是这个家庭的家长。当然这是我后来知道的。吃的啥我已经记不得了,不算太差,也不是很好。这个体系没有“过年”这回事,虽然吃不上啥好东西,但也没到捡菜叶的地步。早饭都是正常的稀饭,没到河南体系吃不上米的情形。刚到第一天晚上,吃完饭一伙人就搞自我介绍活动,每个人自我介绍,然后喊什么奋斗型的口号。这搞的我有点莫名其妙。 我朋友始终就没回来,问了几次后来告诉我公司安排出差了。而我的手机进门没多久,就给我找理由拿去了。当天也比较累,没心思要了。 洗澡什么都还算不错,有热水,就是人多要排队,女生先洗,而后是男的。晚上我和他表弟一起睡大床,江门气候还不错,大夏天,一个小风扇就够够的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吃早饭,吃完就忙乎乎的招呼我带出去“面试”。我真以为是去所谓的公司。事实上东拐西拐的,到的是另一个家庭。到了很客气的给我倒了水,给我面试的是一个大概30来岁的女的,至于相貌什么现在已经毫无印象了。首先给我谈的是“网络营销”,起初我还以为是淘宝易趣这类东西。后来我就觉得不对了,这网络是指人际网络,不是指互联网。其中大谈的内容和慕容兄的大体类似。我当时就认定了,这他妈不就是传销吗。谈完又是去逛商场。之所以不带我回家,后来我才知道,我的那个家有个人闹翻了。要是让我回去,肯定给我带来不良影响。事实上第一次所谓的面试完,我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打算,当时我就想着,直接跑了算,后来一想不行,我的包什么都在家里,我的手机什么都还在他们手里。我跑不是亏了吗?我一个聪明人,难道打是肯定打不过他们一群人,但凭我的智商,还能斗不过一群能陷入传销的,想到这里我心里就有底了,想着我就配合他们玩一玩吧。说是玩玩,其实期间还是相当的恼火,很多时候真的忍不住想要拿刀去砍人。一群不正常的人,在一个正常人面前侃侃而谈,把站不住脚的理论,谈的头头世道。一群傻子是听的非常受用,正常人就不那么舒服了。
我所在的家庭,没几天就出事了,故事真的和新闻报道的一样,所以我想这类事情,几乎天天都在发生,而后已经没有报道的需要了,那个人来了有段日子了,就是不接受,闹的也不轻了,就是不让走,每天关在屋子里,确实很让人奔溃的,因为而后的日子我也经历了。他在钱上写了情况地址之类的,扔下去。不知道扔了多少。反正后来有人捡到后通知他家里,而后他家里报警了。就在我来的第三天吧,晚上警察就上门了,把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带走了。
到了局里,就把他带出去了,算是解救他了。我说我也是刚来我,我也一起走。 警察就问我啥时候来的,我说刚来,那个人也帮我说话,说我确实是刚来的。警察就问我要票据,证明我是刚来的,我哪来啊。而后警察就不管了。说来了三天就必须办暂住证,没办证明就等着交钱。至于我,交了钱,再说。
我还说什么,事实上我啥也不说了,传销之所以这么猖獗,不是因为它有多高明,而是警察压根就不管,有人报警就处理一下。整个江门当时大概有几万人在从事传销,这是已经转移后的人数,更多已经转移到了韶关,因为韶关消费水平更低一些 。而这些人几乎都被抓过几遍了。这些人辛辛苦苦攒的钱,兴致勃勃的参与网络销售,并不只是他们的上层顶层分了钱,那些所谓的警察同样也是分了一杯羹的。
后来当然是传销组织的人给我交了人头费。警察和传销的都是熟人了,而我一个陌生人,今天也为他们做了贡献。当晚我就被带去了另外的一个地方住,那里人更多,一群人睡地铺。第二天我就被带到另外一个家了,当然首先是给我做安抚工作,安抚的重点就是不要让我对被警察抓这个事情有心里负担,因为是这是常态,是无所谓的事情。当时就有人表示都被抓过几次了。都没什么事情就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呢,确实啥事没有就放出来了,警察根本不管你,人家就在乎钱,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他们从事的网络营销是合法的吗。
几次三番的见各种人物,谈行业后,我就彻底表现了对这个行业的“认可”。新家庭的房子要比原来的大不少,住的人也更多,都是打地铺。每天的事情就是在那里罗列名单,罗列那些可以骗过来的人的名单,一群人心致勃勃的帮助分析如何去骗这些人。家庭是不允许上网的,也没有上网的设备,当时的手机也不具备现在的上网条件。 但互联网络无疑是很重要的人际沟通渠道。我当时就是QQ和我朋友联系的,同时也是他在QQ上邀约我过来了。所以出门上网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环节,当然必须是有需要的人才可以去上网,同时也不能一个人去上网,必须有相关人员陪同上网。新家庭有个挺漂亮的女孩子,她正在尝试在网上以处朋友的方式骗人过来。这是个漂亮温柔的女孩子,我来的第一天就夸我手漂亮(我的手指细长细长确实挺漂亮的,不是她一个人夸过),看我手指甲有点长了,还热情的帮我剪指甲,搞的我很不好意思,心砰砰直跳。我不知道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呢,还是组织安排的接近方式。总之在这个行业里,你不论去哪个家庭,家庭都会热情的接受你,并且非常自然,毫不让你有不舒服不自在的感觉。
我在这个新家过渡的大概一个星期,后来又搬回了原来的地方,从事这个行业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无休止的被洗脑。早上晨读就是羊皮卷,世界上最成功的推销员。 每人读一段。期间还参加了几个体系内的大会。无非就是成功人士抛弃原来的东西,一门心思扑到网络营销上取得成功的,成功人士过来谈体会。有一个女生,骗了自己中专学校的一帮同级生过来。 我所在家庭那个壮实的女生就是他们学校过来的。至于是谁的下线不太清楚。 还有某个部队的,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很难想象这群智商的人类如何可能保家卫国。但是他们听话,想必这就足够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事实上有很多细节我都不记得了,所在家庭的人,我都记不全了。除了我朋友的表弟,还有一个骗我手机的女生,还有个壮实的家长,还有一个表哥和他表妹。表妹,挺爱和我聊天的,并不是我有多风趣幽默,只是我没有加入行业的,她觉得和我还能说人话。其实她是挺反感行业的,因为表哥的关系,被拉了过来,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和她聊天我才知道,和我同龄年代的人,家里还可能有9个兄弟姐妹。计划生育在他们那里几乎不存在。我和她聊天的机会并不多,因为我是没有加入的,而她也还没全身心投入行业,我俩原则上是不允许交流的。当然他们不会突兀的来命令我们不准讲话,只是我们一讲话,他们总会找理由,把我俩分开。
对于我很快认可行业,他们应该是挺满意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过抵触情绪,他们似乎认定我就是一个傻子,一个他们能任意摆布的傻子。认可行业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要出钱加入行业。显然我并没有交钱的打算。他们给我出了很多主意,让我问家里要钱。显然我并不为所动。我的原则很清楚,就是我出去赚钱,赚了钱我来交钱参加。那个骗我手机的女孩,还兴致勃勃的讲她如何骗家里钱的事情。告诉家里,她在这里某个大学上学,要交学费。家里人担心她被骗从事传销,千里迢迢赶过来查看,她楞是用她“聪明才智”和组织的竭力配合,蒙混过去,骗过了家人上门查验。每一个企图挽救他们的人,都被他们当做是绊脚石。亲人的关爱,被它们用无耻欺骗。而它们还在为此津津乐道。
因为我不愿意按照他们欺骗方式弄来钱,他们显然有点不乐意,但没有表现出来,他们看来连行业都能被忽悠到接受,还不能接受用他们的方式骗钱,他们不知道我不但没接受他们的行业,而且还唾弃他们的行为。洗脑还在继续,都是上门方式来和我谈,谈的内容大同小异,无非就是现在骗点钱不算什么,家里知道了埋怨也不要紧,等过两年拿着几百万什么都好了。我始终不为所动,坚持原则,绝不骗钱。我想他们对我也挺无奈的。因为我始终都没有极端的抵抗情绪,他们不知道是我让我走呢,还是不让我走。让我走吧,可能我一去不返了。不让我走吧,又拿不到钱,在那里还要费钱。因为没有加入行业前,所有的支出都不需要我来负担的,全部由我的推荐人负担,相当于我在那里白吃白住。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加入行业要付5800,大概是这个数。当然这个体系是没有任何东西的,纯交钱。好像这个钱还包含两年生活费在内。因为没有到交钱的那一步,具体细节不太了解。
在期间,我也被限制在房间过,不过后来还是放开了,还和朋友的表弟,一起出去买过菜,其实他表弟也挺无奈的,被骗来挺久了,但是一个下线也没有发展来。也是,正常人有稳定收入的,谁愿意来啊,愿意来的无非是像我这种刚大学毕业的。而稍微有点思想的人,即使来了,也同样不会参与。能参与的都是那些中专出来,当兵出来的。他们更年轻,更幼稚。这个体系下,我所见到的基本都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我想在04的时候,发展的还算有良知,这些年轻人,过两年发现完全是骗局的时候,他们还是年轻人。他们损失了两年的青春和几千块钱,换一个教训,如果能长进也并不算是多么吃亏的事情。而发展到09年,什么人都骗。已经发展到了无恶不作的地步了。一个邪恶的行业,如果不加以制止,它必将愈加邪恶。而事实上不管是04年,还是09年,对它们的打击,甚至算不上隔靴挠痒。
我在经历了差不多二十天,才算是脱离,走的那天很多人来送我,我知道他们无非是最后做一下宣传,留一下好印象,企图期待我真的赚了钱来参与他们的网络营销。当年中午我才算是见到了我的朋友,我啥也没多说,只是简单的叙叙旧聊聊天,他则大谈他的经历,不知道他骗了几个人过来,但当时他已经当上家长了。虽然家长不是业务上的职位,但当家长想必是发展了人头的。他的表弟算一个,还有就不知道。当天他请我吃了顿午饭,算是这么几十天最丰盛的一餐了,我也不客气。
我拿回了我的所有东西,包括我的手机。当然手机是没电的。直到坐上开往广州的大巴,我才算是放下心来,终于解脱了。事实上我都不知道啥时候有回苏州的火车,但是我一点都不担心,哪怕是在广州的火车站露宿街头,我也觉得是快活的。比在一个欺骗伪善构建的虚伪空间里生存要幸福的多了。
当我背着双肩包走在广州火车站广场的时候,我觉得那么的亲切,虽然我是第二次来到这里,第一次是到来,而这次是离开。虽然网传这是多么可怕的地方,但相比传销组织,这里开放自由,我觉得没有什么再比开放和自由更令人向往了。广场上很多拿着地图卖的半大小孩,只要你摸上地图,想必是逃不了要购买了,一个小孩奈何不了你,但他背后的人连警察都未必奈何得了。可能是看出我的落魄相,一个小孩居然吼我买不买,我盯着他给了他一个眼神,带着我二十多天的愤怒的眼神。
火车是第二天早上的,意味着我还在要广州过上一夜,在广场上其实我还是挺无助的,场边上到处都是拉客住店的,但我不敢去,我怕刚出狼窝就入虎穴。没办法只能在广场上漫无目的的踱步。本以为真要露宿广场,到10点的时候,火车站出来人,办理休息室入驻,每人几十块钱。可以在里面住一晚上。那是我睡的最安稳的一觉,虽然只是打地铺。
火车票是无座的,所以只能在车厢接头处溜达,期间碰到两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一打听,都是传销跑出来的,一个东西都没要坐上出租车跑的。多么可怕的传销,我想这列火车上,除了我们这三个外,毫无疑问还有其它逃离传销者。
事情已经过去14年了,很多细节已经记不起来,看了《中国,缺一味药》让我感觉一切都又历历在目。不知道现在传销又发展到了怎么样的新阶段,但毫无疑问,它更加邪恶,更加不择手段。是什么原因,让无数傻子前仆后继。是什么原因,出现了这么多傻子。傻子不解决,传销永远解决不了。俗话说人傻无药医。中国,确实缺了一味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