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祭】14
穿行在内走廊里，雷电交替，漆黑夜里，唯有这闪电似鲸吞之势要侵占这浓墨的夜，极刺眼的光亮伴随刺耳的声鸣，就连和我一道的侍卫也畏畏缩缩起来，“咔”再一道闪电劈在面目前，我们都不自禁加快步伐，顶着惊雷仓皇地疾走，想再去看看那小屋已是消失在层叠的屋檐下。我开始有些悔意，这里难得一遇的惊雷，我真不该在这时选择离开姐姐，想起以往，每当雷雨天时，我缩在被子里战战兢兢，姐姐每一次都会披着外衣，推开我房门，叫着：“虞言，虞言，别怕，姐姐在这。”可是这一次，就那么一个破屋子，不知道会不会劈到姐姐的门前去，若是能就此逃走也好，但以前村里也有过雷雨天，房屋被劈中起了火，因为是深夜，加之雨势还未大起来，全家老小又都在熟睡中，等全村人醒来，看见的已是燃尽的灰烟，整整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人逃出来。我越想越怕，越想越悔，转身就想回到姐姐那里去，后面的人一把抓住我。
“干什么？！”
“别抓我，我要回去！”
“瞎折腾什么，好不容易快送你到客房了，你又回去！快跟我走！”
“不行！不行...我要回姐姐那里。”
可是任凭我挣扎，他们依旧轻松的提领起我，雨势变大，加之狂风，很快打在身上，我一路挣扎的声音也被雷雨之声淹没，像是对着茫茫无尽的黑洞呐喊，等不到回音。被丢进客房的那一刻，浑身湿透，头发湿漉漉贴在脸上，突然听到极为关切的声音，“苍天啊，这是怎么，竟湿成这样。”我茫然的抬头，泪水、雨水已经分不清，只恍惚看见一个娇小的姑娘，“是安儿吗？” “不是我，还能是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些当差的真不会办事，我要和管家告他们一状。”安儿一边说着一边从衣柜里取出一叠白巾和一件白色长袍，拿着白巾搭在我身上轻柔地擦起来，再拿起长袍“我帮你换一换，这般湿，可不能睡觉的。”
收拾好一切后，我跌坐在床上，安儿也很奇怪，“今天这么乖，可不像你。”“我怕雷。”安儿听后嗤笑一下，“我说呢，这有什么，你瞧那雷在外面这么张牙舞爪的，可又不能拿你怎样。”“我怕雷伤着姐姐，我要去看看她。”我起身打开门，“哎哎，你是疯了么，外面那么大的雷又是雨，你怎么还过得去！”果不其然我一开门，惊雷又将我吓退回去，安儿在后面拉扯我，“今晚先安分睡下吧，有什么事，明个儿再说。”关上门后安儿才附身过来，“对了，我这才看见，你眼睛竟然是好的嘛？好漂亮的异瞳，我从未见过。”我愣愣的摸了摸眼睛，好像自己很快就适应了两个眼睛看世界的感觉。
“天，”安儿突然大叫一声，然后急忙降低声音靠在我耳边说：“外面要祭祀的人，不会就是你吧！”我勉强一笑，“没错。”“天啊，我还奇怪你之前怎么就不见了，但他们都说能被祭祀是上天的宠幸。”“哼”我冷笑一声，这生死没有落在他们头上，自是不会知晓别人的苦楚。“但是，我还是，不希望你死的。”安儿忽然握紧我的手，“其实你我几乎同般大，但这次见你，身上的感觉已然不同了。”安儿手上又紧了紧，“我不想你死...”
安儿的手很温暖，掌心贴着掌心传达心脏的温度，我轻轻回握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借由手指的力量告诉她我一切都好。安儿离开房间后，外面的惊雷似乎有了退去的迹势，但是其余威依旧不减，我裹上被子慢慢的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伴随耳边雷鸣，每一声似打在心坎上，又仿佛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梦很沉，以至于睁眼见到许坐在床头的时候，我吓得愣是翻了个身，和他调开距离，才坐起来，许一笑：“你怕我？”我也笑：“你说你要我命，我怕不怕你？”“哎，”他叹了口气，“不是我要你的命，是上天啊。”“呸，你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听我姐姐说了，若不是你，硬要了什么...什么东西，才不会拿我来祭祀呢。”
许笑眯了眼，从我床边起身，“总之，事已成定局，你也答应了这祭祀，你就不能反悔，反悔的人是坏孩子哦。”“哼，”我目光紧盯着他走向门旁，“我不会反悔。”许更开怀的笑了，“今日，你就在府里歇歇，明日我带你去看看那海神祭。来人，好好伺候小姑娘洗漱，她是我府上贵客，不可怠慢了。”“是。”许的吩咐作罢，门外候着的人鱼贯而入，我从一个地牢里姑娘摇身一变成了府上贵客。
“我可以去看我姐姐吗？”许离开房间前，我问他。
“你若是想，便去吧。”他继而说，“你也时日不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心里一紧，极度厌恶他的话语，他像是叙风嘴里手持镰刀的死神，他用悲悯的言语同情我的死亡，可若不是他，我本可以长长久久的活着，这个虚伪的人。
囚我之地，我已记不清，便叫了安儿送我去姐姐那里，安儿领我，在我前面神色黯然走着，我笑着打趣，“何必哭丧着脸。”她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走了一会儿，突然回头，一本正经的说，“我挺喜欢你的。”“安儿...”“我不想你死。”她又一次说道。
“虞言，你逃吧，我帮你逃出去。”这着实不像安儿说的话，她虽然一向胆大，但也不敢忤逆家规，我只听说许府规矩森严，她怕是来不及送官就已经被私了在宅邸。
“说什么瞎话呢！”我狠狠叱责她。
安儿被我吼得红了眼，“我只想你活着。”
“所以呢，用你的命，换我活着？”
她听后沉默，就不再开口，只默默在前领路，“到了。”她怯生生回头看我。
我点头，“回去吧安儿，我和姐姐聊聊。”她看我欲言又止，终于是哭哭啼啼的跑远了。
门开后，姐姐坐在角落里没看我，神情狼狈，我不忍，上去理了理她披散零落的头发，“姐姐...”“明明是可以逃的，凉夜这样，你也如此，果然一家人都是这样的脾性吗？”我听得糊涂，“你在说什么呀，什么一家人呢？我和凉夜...”“你果然认识凉夜？”姐姐用力拽住我的手。
我低头，“我能看见他。”我看见她脸上闪过的那一瞬，仿佛是夕阳落日时最璀璨的光芒，“他活着？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摇头，“他死了，只是我能看见他，从很久以前，我就可以看见他了，还和他聊天。”姐姐身子猛的颤抖，“原来当初，那个背影不是幻觉...”我顺着她的回忆去想，原来当初，在一切故事的最初始，和我一道遇上凉夜的，还有姐姐，当初的惊鸿一瞥可能成了最后的绝唱，她再也看不见他了。
我偏头去看站在姐姐身旁的凉夜，那个似永远不会老的少年仿佛变得满目沧桑。凉夜用手轻柔的抚摸上她的头，可是手终究还是穿透了姐姐的身躯，我不忍再看，也不忍告诉姐姐她那么喜欢的人，其实就在她的身边。
“我刺许的那一下，狠吗？”我回忆一闪，想到当初血流如注，“大概是，狠的吧。”姐姐却只是笑着摇头，“还不够狠啊虞言，你知道什么才是最狠吗？”我摇头，“最亲的人刺他一刀，才是最狠的。”凉夜吗？我心想，可是凉夜已经死了。
“最后一天，最后一天，你再来看看我好吗？”姐姐抱住我。
那样凄厉的感觉，让我觉得好像远赴死亡的人是她，不是我。“姐姐，许会放你走吗？”我抱住她问。“他的目标是你，不是我，留我在这里只是牵制你。”“那就好...”“傻丫头，我怎么样都可以，只是你，”她抱我的力道加重，“只是你...”
直到我和姐姐分开，我也不知道她那句未完的话，只是我什么呢，是我太傻，还是一心赴死？凉夜和我一道走在花园里，“死的时候会很痛吗？”我问他，他低头看着被阳光穿透的手掌，“我不记得了，或许会很痛苦，或许不会，我被父亲送上祭台的时候已经没有心了。”“凉夜...”我低囔了一声，和他比起来，我算是为了救姐姐壮烈牺牲，而他呢，几乎是无路可逃。“凉夜，今天天气很好呢。”我抬头看到刺眼的光扎进眼睛，暴雨之后，世界都变得明晃晃，暖阳照在身上，终于把藏在心底都寒气驱散得干净。“叙风还好吗？”
“不太好，许向官府施压了吧，叙风被打了板子放了回去。”我心里一咯噔，“伤着他了吗？”“大概是好多天下不了地的。你想去看看他吗？”我摇头，“不去。”“你还是怨着他？”“我不怨他，可我恨，恨他骗我，恨他让我差点以为对这个世界我终于可以不再畏惧，然后他把我送进这里，前一刻他还给我买吃的，还给我摘果子...下一刻他还是...骗了我...”
凉夜沉默，过了很久他问：“你哭了吗？”我把手放在阳光下转着，“真奇怪，没有呢。”
Tbc.苏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