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文学纪实品香书屋遇见最美的文字

我记忆中的小村庄

2023-11-01  本文已影响0人  园艺工人

      第一章  初到小村庄

那时,我是一个12岁的女孩,下了长途汽车,背着一个破旧的布书包,一路打听,步行七八华里,来到了这个小村庄。进了姨的家。

姨的家里没有围墙,是敞开的院落。院落里有三间平顶的北房,不新也不破,是普普通通的那种。

我怯怯地走进屋门,悄悄地站在通往里间屋的门口。当时姨坐在炕上仿线,姨夫靠在北墙桌子右边的椅子上喝茶。

他们见到我,都惊呆了!

当他们知道我的来意时,姨夫张着的嘴合不上了,姨的反应更为强烈:“俺娘唉……俺娘唉……可是你说让她来的,我可没说让她来!可是你说让她来的,我可没说让她来!”

我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的脸色,听着他们的对话。没有人摸摸我的头,也没有人牵牵我的手。

后来,他们还是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安身立足的地方。

之后,爹把我的户口迁移证邮寄过来,我便由人们羡慕的非农业户口变成了农业户口,成了姨家的一员,也成了这个村庄的一分子。

之后,我才知道,姨夫在和姐姐的聊天中,曾经答应过姐姐:“如果你爸爸和后妈不让果上学(让我看孩子,或者多写几岁当售货员),就到我这里来上吧,我们邻村也有完小。”当时,姐姐许诺姨夫,等她毕业后,承担妹妹的读书和生活。

令姨夫没有想到的是,他随意应承的一句话,竟然变成了现实,因为活生生的我,就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两年后,姐姐地区卫校毕业,被分配在邻县一个乡镇医院当护士。虽是临县,但姐姐工作的医院离姨家140多华里。刚毕业时,姐姐曾给姨家寄过两次钱,一次5元。后来姐姐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也有了自己的难处,再没有顾及过我这个妹妹。几年里,姐姐没有来过姨家,我也没有见到过姐姐。我把对姐姐深深的思念,藏在了心底。

姐姐的失信,令姨夫十分反感。他逢人就讲:姓李的把个孩子扔给我们,什么也不管!姓李的把个孩子扔给我们,什么也不管!凭什么把孩子扔给我们!凭什么把孩子扔给我们!

也许,大概,可能,当时在姨和姨夫的认知里,我那个在外面当官的爹,怎么也会给他们寄点钱吧。可几年里,姨和姨夫既没见到姐姐的钱,也没见到爹的钱,才有了姨夫后来的抱怨。

      第二章  卑微地活着

我是在姨和姨夫的抱怨和厌恶中活着,因为是人家的累赘,我也有自知之明,星期天和放假,我都扛起农具到生产队里干活,开始挣的工分少,后来我就能挣一个女老力的工分了。其他时间,我也不闲着,能干的不能干的,我都抢着干。

很快,我就接过了姨夫的扁担。因为个子矮,我就把扁担穗子往扁担头上缠半圈,那样挑起水来晃晃悠悠,很不好用。后来,姨夫就把扁担两头的穗子各截掉一节,我这个小个子姑娘挑起水来,水桶就不再刮地皮了。

我从站在井沿上害怕,到站在厚厚的冰块上,用扁担从容地从井里往外打水,往家挑水。我总是在心里鼓励自己,“别人能干的,我要能干,别人不能干的,我也要能干。”只为少看点姨夫拉长了的脸。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长成了一个挺好看的姑娘。此时的姨夫,不再对我反感和厌恶,而是讨好和觊觎。他有时把自己脸前的好饭食往我脸前推推,有时候夹几筷子放到我的碗里,有时候还把脸伸过来,让我亲亲。

姨对此有时视而不见,有时用脚在矮桌下面踢我的脚,让我亲他。

我感到恶心,放下碗筷,背起背筐,去割猪草,挖野菜,拾柴禾。那时,无垠的田野是我的最爱,田野里的青草、野菜、干柴禾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向它们倾诉,它们也会看着我撒泼。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我刚迷迷糊糊入睡,感觉有一只手在向我摸索,我睁开眼睛,是姨夫隔着姨的被子在摸我。我吓得用被子使劲把自己裹紧。此时的我,多么希望姨能醒来,阻止姨夫。

可是,姨没有动静!

另一个夜晚,姨夫竟爬过姨的身子,趴到了我的被子上。我惊恐地“啊”了一声,抱起被子,跑到了姨家的小草房。

小草房不大,是姨和姨夫以前的住房,我去了之后,他们又盖了新房,那三间旧房就成了存放干青草和烂七八糟的地方。里面还有一个小土炕。

我裹上被子,坐在土炕上,身子不停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我把炕上烂七八糟的东西搬腾下来,铺上些干青草,把被子裹在身上,连铺带盖,躺了下来。

我在恐惧中熬了半夜,迷迷瞪瞪刚要入睡,突然听到有人在窗口叫我:“果,我来了,快开门!果,我来了,快开门啊!”

“谁?谁?谁呀!谁呀……”因为害怕,我变了声调地大喊。幸亏那时姨的家在村西头,离其他住家稍远。

原来是姨。姨趴在窗户台上,装男人的声音喊我。

当姨看到我惊恐的样子,也害怕了,她急忙跑回屋子,拿了件衣服,披在我的身上,搂着我,从地上划拉土,向我身上撒,嘴里不停地念叨:“果,回来吧;果,快回来吧……果回家吧;果快回家吧……”

就那么折腾了半天,姨还真把我的魂给叫回来了。

我醒了,有了意识!

姨见我的灵魂回到了我的躯体,就不声不响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我知道,那不是姨的本意,是受姨夫的挑拨,装作别的男人在窗外试探我。是姨夫耍弄我。姨也被耍弄。

姨走后,我穿上衣服,走出屋子,借着朦胧的月光,走向了离姨家不远的水井。

我坐在井边上,思前想后,准备跳下去的那一刻,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果,你不能死,你死了,谁还疼你的姐姐?你要活着,活着才能见到你日夜思念的姐姐。”

那时候,我的心里只有姐姐!因为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至高无上的亲人!我活下去的信念,甚至就是姐姐!

那时候,我特别愚笨,愚笨到不懂爱情,不懂婚姻,更不懂进入婚姻中的女人,丈夫和孩子才是最亲!

        第三章    四奶奶

谢天谢地!“小草屋”事件后,我被姨安排在了四奶奶的炕上。

四奶奶,是姨夫的亲婶子,是个心地善良,心中有佛的人。她丈夫去世早,自己养大了四个孩子,两儿两女。当时,四个儿女都已结婚,四奶奶和两个儿子同住一个院子,自己单吃、单住三间北房。

我和四奶奶一起住了三年。三年里,四奶奶给了我无限的关心体贴、鼓励和庇护。

1、四奶奶的鼓励。

有一段时间,我想辍学。当我想辍学务农时,四奶奶不让。她安慰鼓励我:“果,你学习那么好,又那么痴迷上学,为什么要辍学?你不要自卑,你不是他们的累赘。你有地,你也干活,你现在上学也花不了几个钱,你堂叔和三伯每年都来看你,都会给你留几块钱,那些钱你都如数交给了姨。那些钱,足够你上几年学用不了的(那时农村孩子,上学不交学费,一年只需要买几本课本、一瓶墨水、几张白纸订几个本子。我原来就有一支钢笔)。”

四奶奶嘱咐我:“果,记住啦,谁辍学,你也不能辍学,哪怕学校里只有一个学生,那个学生也应该是你!奶奶看好你,你不是一般的农村女孩,你有一个很好的面相,总有熬出头的那一天!”

有时候四奶奶也会摸着我的头,调侃我:“这么好看的果,不会永远是小姐身子丫鬟命吧?只不过是上天给你的考验比别人多了些。”

在四奶奶的劝说和鼓励下,我在姨家坚持读完了五六年级和初中,一九七零年年初,我考上了高中,转学离开了姨家,离开了那个小小的村庄(那个村庄小的,只有四五十户人家,两个姓,郭姓和赵姓。姨夫姓赵)。

多年后,我带着丈夫儿子去看望四奶奶。奶奶抓住我的手,久久不放。奶奶对我说“果,让奶奶说中了吧?不经磨难不成佛,你现在不仅有工作,还在大北京工作;不仅有家庭,还有这么幸福的家庭。”

之后,四奶奶又抓起我丈夫张强的手,深情地对他说:“张强啊,果不容易,吃了太多的苦,你这个大军官,可要好好地疼她爱她呀!”

张强以他军人的个性,对着四奶奶重重地点头。

我的丈夫张强,没有辜负四奶奶的期望。他对我的爱,忠贞不渝!他毕生都对我好!

2、四奶奶的庇护。

“小草屋”事件后,我活得更加艰难。我曾经给姐姐写了一封信。其实也不是信,是在作业本的空角角上写了几句话。没有想到,那几句话竟然被姨夫看到了。姨夫看后,把我的本子摔在地上,对姨大发雷霆。

之后,姨让串门的堂叔(四奶奶的大儿子)看那个本子:“大兄弟,你看看果写的什么?你哥看完后大发脾气,你把那些字念给我听听。”

听堂叔念完,姨也气坏了。姨说:“果是在这里待够了,给她姨夫按上个罪名。”

事实上,姨夫对我的所作所为,姨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她不敢冒犯姨夫。姨很早就做了子宫切除手术,不能生孩子,又没有好的娘家支撑,所以姨在这个家里活得很卑微。在我看来,姨不是妻子,而是母亲和佣人。母亲照顾着儿子,佣人伺候着老爷。

那天晚上,堂叔来到四奶奶的屋子,心疼地对我说:“果,以后心里话只能放在自己的心里,不要再写了,不然,你今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我感激地点点头。

堂叔走后,奶奶问我:“果,你在本子上写了什么,又把他们惹着了?”我跟四奶奶说了那几句话:“姐姐,你能给我邮点钱来吗?邮5元就行,上次收到你邮的5元钱,姨和姨夫的脸色好看了很长时间。现在姨夫对我不怀好意,老想亲我,我讨厌他,我闻见他那臭嘴就恶心,但我害怕他,也害怕姨。”

四奶奶听后,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抚摸着我的头:“孩子,以后心里难受就跟奶奶说,不要再写了,你担不起呀!”我依偎在奶奶的怀抱里,流着无言的泪水。

事后不久,全生产队的人一起到很远很远的洼地里锄草,每个家庭都是一起带午饭,一起吃午饭。那次,我是要带饭的,可姨没让我带,姨说让姨夫一起带着。

中午,家家围在一起吃饭,我凑到姨夫的跟前,想和姨夫一起吃饭。但姨夫却低着头,只顾自己大口大口地吃,对杵在那里的我视而不见。

周围那么多人,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们。我当时尴尬窘迫极了。

我转过身,走向了不远处的小水渠。水渠是干涸的,渠底裂着缝,像怪物的嘴巴。我坐在渠堤上,呆呆地望着它。后面有好几个人喊我,喊我吃她们的饭,都说自己带的饭多,吃不了。

此时的我,已经没有了饥饿的感觉,只有尴尬和窘迫。我坐在那里,寻找着、期盼着、渴望着!渴望大地突然裂开一条大缝,把我卷进去,倏尔合上。

可大地终也没有裂开!我听到了身后队长喊干活的声音。我站起身,走向大伙,拿起锄头,继续着下午的农活。

太阳落山时,我跟大伙一起,扛着锄头,走向村庄。

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四奶奶家。我没有吭声,做到炕上仿线。四奶奶以为我吃过饭了,也做到炕上仿线(四奶奶的炕很大,北边是我们俩的被窝,南边是我们俩的纺车)。

天擦黑的时候,姨来了。姨把两个菜团子仍到我的面前,气呼呼地说:“你不用在这里待够了,就给你姨夫按上个罪名!”我当时突然手脚僵硬,说不出话来(也许是一天水食未进的原因)。

四奶奶发话了:“你这是来给孩子送饭吗?你这是来气她。你们自己做的事,心里没有数吗?人在做,天在看!”

姨刚要转身离开,四奶奶喊她:“回来!果没黑没夜地帮你仿线织布,就盼着你织下布来,给她染条青布子裤,这也是你自己许下孩子的。你却把织好的布都锁到柜子里,你没有看到果穿的裤子都匀烂了吗?孩子就这么一条裤子,还怎么见人?”停了一会,奶奶继续说:“你看看,谁家不是织下布来,全家人换换新,你留着那么多布干什么?”

姨走后,四奶奶不自觉地说了一句,“狠绝户!狠绝户!”

这句话,我曾听到邻居家嫂子说过。那次我走在嫂子前面,嫂子告诉我:“果妹妹,裤子都匀烂了,快露着肉了。”我说,“姨答应织下布来,给我染一条青布子裤,可是,姨却把织下来的白布,都锁到柜子里了,不再说给我做裤子的事了。”那时,嫂子在我后面嘟噜着,“狠绝户,狠绝户。”

姨走后,我攥着的拳头紧紧的,疼疼的,掰不开了。我喊,“四奶奶,四奶奶,我的手,我的手掰不开了!好疼啊!”

四奶奶赶紧攥起我的手,轻轻给我揉。揉了好长时间,我的双手才慢慢伸展开,逐渐恢复了正常。

四奶奶一边帮我揉手,一边说,“这是气的,看把个孩子气成什么样了!看把个孩子气成什么样了!”

之后,姨给了我一块染好了的青布,还有一块白布。我自己裁,自己缝了一条裤子,一件短袖衬衫。

虽然是粗布,又是我自己缝的,但穿在身上同伴们都说好看,我自己也觉得合体。关键是我有裤子穿了,不用因为裤子露着肉而害羞难当了。

我最后一次去姨家时,四奶奶已经离开人世,享年95岁。奶奶以她的慈祥善良,赢得了村民的尊重,也赢得了上帝赐予的高寿!

我在奶奶坟前长跪不起!我默默地感谢,感谢奶奶给予我的疼爱、关心、鼓励和帮助!我向上帝祈祷,祈祷上帝让奶奶的灵魂,在天堂平安快乐!

姨和姨夫的老年生活也不错。我工作之后,每年都给他们寄点钱。小叔一家为他们养老送终(小叔是姨夫的小弟弟,姨和姨夫过继了小叔的儿子)。当地政府对孤寡老人的照顾也不错。姨和姨夫都活到了80多岁。姨比姨夫早走一年。

          第四章  云哥

实际上,从我走进这个村庄,就有一个大男孩喜欢、关心、帮助、疼爱着我,也有情于我。他姓郭,名字叫郭云,大我两岁,我叫他云哥。

云哥中等个子,不胖不瘦的身材,偏白的皮肤,长方形脸庞,挺大的眼睛,稍微厚点的嘴唇(嘴唇上已有了细细的绒毛),少言寡语的性格。

五六年级时,云哥和我一个班,他是班长。六年级毕业后,他就和村里其他三个男孩子一起辍学了。

那时,云哥的父亲是村里的民办教师(民办教师常年挣工分,还有点经济补贴,并且,也能有许多时间在自留地里干活),所以,他家的经济条件稍微好一点。并且,云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上有一姐,下有一妹),父母更偏爱于他。

当时远处的同学都自带一顿午饭,学校食堂给热一热,烧点白开水。大部分同学带的干粮和咸菜都差不多,是又黑又硬的地瓜面窝头,和没有一点油水的咸白菜帮子。

两年里,云哥经常偷偷把我俩的干粮和咸菜互换,我吃他加有一点玉米面的窝头,和用油炒熟了的白菜帮子咸菜(里面有少许黄豆粒),他吃我又黑又硬的全是地瓜面的窝头,和没有油水的生白菜帮子咸菜。

其实,我不想吃他的,可又不敢声张,怕被别的同学知道,会有不好的影响。后来我就躲着他,也不敢和他说话。尽管这样,我还是赚了他不少便宜。

后来在生产队干活,云哥总是想法设法挨着我,趁别人不注意时,帮我割点麦子、豆子等。因为那时干活,每个人分的数量是一样多的。尽管有云哥帮忙,我仍然是落在后面的几人。现在想来,当时如果没有云哥帮忙,我肯定是最后一个了。那会是多么尴尬和窘迫呀!

姨夫没给我带饭的那次,收工回家的路上,云哥故意走在我身边,悄悄塞到我衣服兜里一个玉米面窝头,轻轻对我说:“以后记住自己带饭。”那个窝头,我没舍得吃,留了很久。因为那是我情感的慰藉。

那之前,云哥和村里大多数人一样,以为我是一个享福的孩子,是姨和姨夫没有孩子才要了我。

那天晚上,云哥来到四奶奶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到我的手上,对我说:“小粉给你的信。”扔下信,他扭头就走了。我打开信,看了个抬头,赶紧追出去,把信还给了他。因为那不是我要好的女同学写的,而是他写给我的求爱信。

回到屋里,坐到炕上,我的心突突突跳个不停。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心里十分害怕。四奶奶问我怎么回事,我如实告诉了她。奶奶说了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因为四奶奶太喜欢我了,总把我看得很高。

其实那时我对云哥,除了感激,也有懵懂的情愫。只是那个年代,那个处境下,我过于恐惧,过于压缩自己,我没有勇气接纳。

后来,我回姨家探亲多次,乡亲们闻讯去看望我,其中也有当年我们一起上学的同学。那时,我多么想从大家的聊天中探听到云哥的情况,又多么希望能见到云哥的身影,又多么想去探望探望云哥。

可是,大家都没有提到云哥,云哥也没有来看望我,我始终也没有勇气去探望他。因为那时,云哥已有幸福的家庭,贤惠的妻子,和一双儿女。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