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毒】（十）红色的雪

周官人的身子在颤抖，腿已经软了，他跪倒在地，颤声道：“镇…镇魂铃，不在…我这。”

白月明现出疑惑之色。

他注视着周官人许久，从周官人惊恐的神情里，判断出他并没有说谎。

白月明向着周官人走近了几步，厉声问道：“在哪？”

鬼脸蜘蛛、蓝眼黑蛇、七彩蟾蜍、黑蝎子，四种毒物已逼近在周官人的身围。

周官人的脸已变成了死灰色，有些话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可不说，也许就要死。但说了，他也是活不久的。

旁人只以为他这些年，呼风唤雨，恶贯满盈，以为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只有他才知道自己的苦楚。在背地里，他是如何的忍气吞声，低三下四。

世人都将他看作一代枭雄，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为求保命，努力执行任务的小角色而已。

他已经慌了，在左右都是死的局面里，他唯有无力的颤抖，那是发自灵魂的颤栗，那是卑如尘埃的绝望。

所以，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愿死去，又不知该如何才可能再活。

白月明忽然又道：“若不想死，就说出来。只要你说出来，我会护住你的命。”

白月明似已看穿了他的顾虑。

他自信，只要他想，就能保住周官人的命。

周官人陷入了迟疑，他目光闪烁，犹豫不决。

“我该相信他吗？”

“是现在就死，还是选择相信？”

许久后，周官人似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道：“好，我说。”

他的声音依然是颤抖的，他依然恐惧，但他却已做下了决定。

“选择说，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周官人嗄声道：“镇魂铃，在……呃……”

周官人像被什么东西卡到了喉咙，忽然停顿了下来。

白月明瞪视着周官人，眼里布满凶光。

他清楚的看到，周官人的咽喉上，已多出了一道极深的血口。

令人惊讶的是，就连白月明也没能看清，周官人是如何被杀的。

“毒王……”

忽然闯入耳内的言语，这言语的声音空荡幽远，似在你的耳边，却又像是在很远的地方。声音竟分不出男女，它像是一股气，但却能让人分明的听清所言的内容。

“这人的内力之高，武功之强，已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白月明没再说话，他的嘴闭成了一条线。他浑身的每一粒细胞，都处在警戒的状态。他的目光很坚定，像是在看着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瞧到眼里。

他在准备，他在等待。

再强大的敌人，他都不会退缩。反抗，唯有冷静专注，不顾一切的反抗。

“你不过是毒王的人肉兵器而已……”

“毒王，又算什么？敢和我争，好大的胆子。”

雌雄莫辨的声音似从天而降，带着神秘的威严，笼罩在这一片雪白的大地之上。

突然……

一阵铃响，落入白月明的耳中。

这铃声带着一股强烈的震动，似能将人的灵魂震出体外。

白月明双手捂着头，痛苦，眩晕……他想呕吐，可吐出来的却是血。

重击灵魂的痛苦，让他终于倒下。

他的眼紧紧闭上，眼角落下了两行血，他的耳、鼻、口里也都流着血。

铃声终于停下……

白月明伏在地上，昏了很久很久，可他还没有死。到他再睁开眼时，已是第二日的黄昏。

他的面上依稀留存着血迹。他的眼白却变作了血红色，那看上去像是剖了皮的肉，有些恐怖。

雪，下大了。

白月明望着漫天落下的雪。

“雪，为什么是红色的？”

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层红雾。

这团雾，蒙在白月明的眼里。也许很快，也将蒙到他的心里。

他艰难的挪动身体，每一下，都伴着体内的疼痛。

他抬起头，望见眼前的一团红色雪堆。一阵风，吹到他的眼里，他的眼睛很疼，他闭了闭眼，眼里落下了两行热泪。

他强忍着身上的痛，忽然拼了命的挪动，艰难的向后调转身体。

他很愤怒，因为他无法自如的支配自己的身体。

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

恐惧？

他终于转过身来。身后没有雪堆，只有一身白衣的纯洁少女，这时正伏在地上。

他无力的推了推她。

她居然缓缓的抬起来头，朝着他微笑。

他也笑了。他不再恐惧，哪怕他即刻死去，他也无惧，只要她能好好的活下去。

他眼中的红雾遮挡了他的视线，他看到的所有一切都是带着红芒的。

所以，他没能看见，少女纯白的衣袍上，已染上了一片鲜红。

他也没能看见，在她身旁，一大片的雪地被染成了红色。

他看到了她的笑容，却没看见在笑容背后，那张苍白的脸。

少女的手，握住了白月明的手。

她的笑容突然止住了，她的眼睛始终没能离开白月明，她张合着嘴，似在说话，却是无声的。

但白月明却已明白她所说的。

“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少女伏下了身躯，这一次，她再也不可能抬起头来。

白月明的眼里唯剩下痛苦。

漫天的雪花，潇潇落下。雪，是红色的。

雪地里多出了两座坟冢，坟冢前有一道落寞的身影。

“如果我们未曾遇见，如果我没带你下山……”

如果……可惜已没有如果了。

白月明长跪在冢前，他已不知跪了多久，他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过了一个日夜，又是黄昏。

白月明长身而起，他板正了身躯，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

身后的坟冢越来越小。

远处的人儿，隐在雪里，看上去那般的落寞，那般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