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龍集
甲、個庵詩稿
山月八首
其一
夜起看山月，何如在故鄉。
自從三五後，瘦卻半輪光。
其二
今夜初秋月，當空特底涼。
一輪分兩地，半在玉人旁。
其三
何日復何日，一年還一年。
不知今夜月，曾伴幾人眠。
其四
煙波山月寒。秋色兩相看。
欲訴心中事，偏逢今夜殘。
其五
霜深色如故，葉落影將全。
寒處驚歸雁，高居和響蟬。
其六
今夜月光好，一輪天上懸。
不單顏色白，而且外形圓。
其七
皎皎三秋月，雙方寂寂情。
音書歸日急，杯酒共時清。
其八
已是三冬月，相看成故人。
雖然隔千里，無礙互為親。
奉呈徐公
堂前長醉月，嶺上怕看花。
當世可能及，詩家兼酒家。
國殤
七尺捐家國，無慚一世忠。
精魂尚安在，落葉又秋風。
秋興
向夜人將瘦，經秋花漸黃。
榮枯成歲月，哀樂即文章。
見聞
何夕復何夕，一聲還一聲。
相思不相見，北雁又南行。
有懷
有恨江湖事，多愁家國詩。
故人猶故我，青眼尚青誰。
偈子
無處不無色，有時寧有聲。
我聞如是法，一物自何生。
有別
今者意何秋。斯文或恐休。
將歸與公別，名利盡人流。
鼓鐘
伐鼛悲且憂。淮上有三洲。
一火一人事，年來覺更幽。
秋色
秋色大河岸，天涯故國周。
不堪長極目，時有一回頭。
秋思
中心無所憑。故國見何曾。
文字發秋思，空談愧杜陵。
蓬山
休望蓬山路，蓬山路不通。
望山方一半，一半更無窮。
七七
橋自空悠悠。洋洋河水流。
盧溝舊時月，今夜復如鉤。
奉呈徐公二首
其一
金陵如醒堂。請看一輪光。
杯酒難相與，猶堪共月嘗。
其二
醉中如醒堂。或比往年長。
何寄公教我，除詩除月光。
奉答如醒先生二首
其一
無才報家國，多病誤詩書。
酒熟能稍飲，如醒求教徐。
其二
吾道將窮矣，先生如是乎。
因之醒復醉，始覺有歸無。
瘦梅
為得佳人顧，何辭瘦百年。
此情元有自，相對蠟梅前。
懷友人
杯酒枯腸潤，詩篇繡口雄。
蜀人多激烈，東突未成功。
贈友人
千里山猶隔，多時意尚春。
空中滿輪月，天下一家人。
惜別
歸來何所憶。有淚最無力。
縱濕綠羅巾，難如楊柳色。
作答
莫說傷悲事，不知何以對。
一時多少年，猶在此心內。
求職
不可因之輟筆，奈何無以養文。
或問向來所學，羞言子曰詩云。
暮春
縱把三春看遍，無關往日雲煙。
飛去飛來舊燕，依然此處明年。
祖父百日祭
綠草東風二月，南山黃土孤墳。
又是一年春日，回看數片白雲。
殘句
風於過處雲初散，夜到深時月更明。
詩句終無三兩句，心情偏有許多情。
無住
夢猶前世夢中夢，身是他年身外身。
無色無聲無我相，一僧一寺一紅塵。
戍客
鼓角寒砧一輪月，關山過雁滿天秋。
古來荒冢連珠似，羌笛何年怨始休。
月夜
今夜還如昨夜長。我心何以認行藏。
相邀唯有舊時月，一夢清愁到晚唐。
午夜
纔會相思便為卿。春心只限夢中生。
今朝偏是無眠夜，況值三更天未明。
六一寄人
摶埴為坯竹作儔。兒童爛漫竟何由。
匆匆他日知飛雪，亦染紅顏亦滿頭。
感事
去年今日已曾經。此刻斯人又見迎。
莫是紅顏真禍水，驚濤時起兩京城。
秋芳
衣沾庭院欣欣意，籬隔人間脈脈情。
寄寓秋芳何所有，一年顏色一年莖。
蜃樓
地接塵沙沙接地，天兼雲氣氣兼天。
風光漫說海邊異，也見樓臺起眼前。
奉酬二首
其一 酬徐公
徐公痛飲莫相陪。最怕一杯連一杯。
又怕如醒復如醉，文章笑罵類山摧。
其二 酬聞英女史
師太常言不奉陪。出家第一酒停杯。豈能律法人前戒，如是我聞英業摧。
奉寄二首
其一
天涯日落月初昇，鳥獨孤歸舟獨行。
自慰寂寥時一唱，相流清處近吾兄。
其二
手足分離自謂殘。無端何事竟仇看。
年來日日寒侵骨，痛甚方知心不安。
祭祖父二首
其一
西北天寒花落遲。江南已是落花時。
花開花落無南北，今歲花開公不知。
其二
公在西方我在東。年來無日不思公。
報知家事莫懸念，今歲還如舊歲中。
近況二首
其一
十年無度樂盤遊。漏盡青春空自愁。我斬蛟龍復摶翼，書生不負借吳鉤。
其二
越王霸後安懸膽，蜀相生前已斷腸。苟合紅塵非我願，且將一嘯發清狂。
觀高逸訪碑圖
南山東望幾重峰。木葉蕭蕭秋意濃。
人物功名盡碑碣，卻將興感付遊筇。
印人吳氏
脣紅齒白態端然。兩語三言值萬錢。
嫁女侯門吳印佛，青燈今夜又參禪。
懷甥澤
一去秋涼如夜何。孤燈相對聽兒歌。
覺知不是當時景，笑語聲中教學鵝。
秋興
依舊眼前連日景，無多心上此時情。
秋風一葉俱搖落，宿鳥寒枝尚未驚。
始皇帝
十年自是嬴秦一，千載無非六國哀。
復效祖龍天上物，東施幾許帝王才。
新枝
前日殘枝今又發，便經隔夜兩三莖。
一時急雨難摧敗，須待花完未竟情。
六一寄人
摶埴為坯竹作儔。兒童爛漫竟何由。
匆匆他日知飛雪，亦染紅顏亦滿頭。
上徐如醒先生
一色月光如醒堂。秋聲更比往年長。
詩心夜夜了無得，聞說斯人是酒狂。
朔日
群星今夜滿天眸。時序年來屬孟秋。
欲寄相思無片月，江流空自下渝州。
既望
清風明月九州同。只是依然吾道窮。
縱酒放歌成一夢，千年赤壁憶坡公。
秋夜有懷
遠近山村月色中。蛩聲時起和秋風。
客塵一去無多少，興廢相關吾道窮。
秋興
依舊眼前連日景，無多心上此時情。
秋風一葉俱搖落，宿鳥寒枝尚未驚。
立冬
秋月何如冬月殘。這般只合我曹看。
東邊一夜西邊落，盡在寒枝最上端。
煮酒
好同秦漢當年月，直赴彭城會楚才。
何患無多酸腐氣，其間佐酒有青梅。
詠梅
傲骨何嘗遵命改，暗香元自斷魂來。
雪中方見真顏色，不待東風正月開。
自況
不文不武不相投。 何事何人何所由。
自是此生長誤我，一為多病一多愁。
奉次西園先生贈蒿俊閔韻
果然是萬綠叢中。分外清奇一點紅。
十步殺人無匹敵，從教我馬不追風。
奉答退之先生
起承轉合豈平平。一水重山月下情。
亦可推敲到同綠，文人相重莫相輕。
聞舍妹有弄瓦之喜
昨夜欣聞母女安。今朝一日此心歡。
相離兩地不相見，想象明年俱在蘭。
呈徐公
關河雁影秋風急，楊柳笛聲山月殘。
化作文章於馬上，因之稱號曰詩汗。
奉答徐公
阮孔釋張明日花。高歌限愛我中華。
未知今世是何世，不幸詩家幸國家。
南京
南京亡國未年百，恨不當時多一丘。
看盡陳屍復脂粉，秦淮無日是清流。
白露
一氣漸濃陰勝陽。又將心事擲流光。
自從白露經霜後，日見中庭草木黃。
感時
縱使日能千百首，讀來終究是空談。
請看國難深如許，為問我曹寧不慚。
自敘
也曾灑淚多於血。久志南為翼先折。
自絕慚顏唯夜深，平生心事向詩說。
彭澤
仙人何必懷彭澤。桃李菊花俱莫莫。
桃李無言蹊自成，菊堪明目直須摘。
烏江
前代文章前代事。兩行今古英雄淚。時同子弟八千人，還渡江東惟一騎。
詠開臺王
滄海重重浪，長空比比風。
時情時往復，一水一西東。
事最今年異，人何前代雄。
雲帆回首處，三百歲來功。
夜雨
山中春雨急，折我屋前花。
有瓣皆零落，無枝不倒斜。
今年纔二月，昨日已多杈。
應悔病時久，夜來棚未加。
墨梅
安得冷香意，欣然見墨梅。
森森堅似鐵，隱隱淡如醅。
性潔人常妒，骨強花獨開。
此情初寫就，料亦雪皚皚。
奉酬聽雪先生
今我自金城。東望是北京。
時無堪一處，人有慰平生。
淚以國而淚，名因文遂名。
相知未相見，萬里滿屏情。
贈生輝兄
相交經一紀，始得表愚衷。
講史宗司馬，修文繼有熊。
欽君具高格，惠我若春風。
同氣期來去，紫荊今又紅。
懷甥澤
雪擁三秦路，時逢節小寒。
多年身漾漾，一旦影團團。
詠絮人將立，頌椒情復歡。
金城當此夜，東望是長安。
山居
病來無所好，秋日值山居。
雁過西風急，蟬鳴黃葉疏。
傷心坐時事，極目企音書。
吾道將窮矣，不堪今歲餘。
感時
無情蟲唧唧，草木又秋聲。
星月一時遠，江河幾度清。
嘗聞此華夏，所惜在文明。
歎鳳何為者，將窮夢兩楹。
中元
今夜月初圓。寒光似舊年。
星稀南北鵲，雲動往來煙。
萬里兩相望，一輪孤自懸。
孟秋何所問，幾見道平平。
即事
千愁一杯酒，孤影遽能醒。
萬古沉沉夜，時明歲歲星。
心聲無所有，意氣只堪聽。
為問君何處，清平值此寧。
秋夜
聲聲夜未休。冷雨況初秋。
一滴三更漏，多年片葉舟。
途窮堪不類，病久寡相投。
為問東流水，幾何無盡愁。
代謝
代謝春秋若，風煙有所然。
此關歸老馬，何月照空船。
歷歷文章在，陳陳家國沿。
詩猶繫天下，肯與補殘篇。
祭春
一花一水一人幽。水自涓涓花自柔。
聽水情知流若淚，看花誰效葬如丘。
花歸有處真堪羨，水去無邊難再收。
東去西歸應有意，暮春時節思悠悠。
壽家姊
遙叩芳辰憶淑姿。總將心事付他時。
一從十月終為母，卅有三年始得兒。
冷暖圍爐何洩洩，方圓遊刃太遲遲。
更須寬展玉顏色，是恙堪醫不汝欺。
立冬
偏是殘年耐歲陰。零星枯敗北風侵。
冬寒首尾相偎願，日暮古今誰與心。
多病能教親友棄，不才聊對鬼神吟。
悠悠潦倒經年事，落魄難為家國沉。
清明
為效詩家也作狂。清明縱酒在他鄉。
纖枝不耐殘花落，飛絮何堪弱柳長。
隨處江頭多遠客，一時山外滿斜陽。
三春只合離人醉，不是花香是酒香。
詠柳如是
獨有血痕無淚痕。花魂畢竟亦詩魂。
閨中少婦情能賦，闕下贰臣才乞髡*。
如是江山類今古，何方人物補乾坤。
青春粵以年三百，故實翻新不待溫。
*孫之獬上疏清廷首倡削髮。
醉酒
何必相逢必故人。只須對飲即親鄰。
纔生逸興人言樂，轉詠枯腸自覺新。
我我看花看我相，誰誰夢蝶夢誰身。
不知何日是明日，明日不知何日貧。
已慣
已慣流光逐步催。行歌尚有影相偎。
雲移山月忽明滅，風動秋聲時往來。
片刻斯文聊自慰，滿懷故國共誰哀。
年衰吾道將窮矣，世事何堪憂也哉。
感時
詩不蒼涼難見工。只緣失意始雕蟲。
羞為已朽三千客，敢學長青一二公。
也歎時乖憂板蕩，可憐運往說途窮。
文章自信春秋事，半是東風半北風。
哭祖父
萬木蕭然葉未留。早行有客欲何求。
今朝事物多依舊，連日心懷獨自尤。
此路設如難斬斷，餘生亦不復經由。
嗚呼晚矣終無益，已是斯人土一抔。
按：先祖以是歲冬月初四日於家中無疾而終，享年九十有一。予不肖，居處距祖父行不過一二刻，往來則少有探視。今晨復行其路，空空而去，空空而返，如此而已。己亥冬月初八日。
有悔
既枯且敗，初為誰開。
我花如此，不若莫栽。
不類
鴉鳴亞亞，鵲鳴錯錯。
胡為關關，所哀所樂。
亞亞以質，錯錯以文。
既文且質，寡和我聞。
賢士吟
有客字大可，雲間姓嚴氏。
立年何所立，賣藝屠龍技。
申地去黃歇，誰家存賢士。
一嘆東籬菊，劉宋烹虎兕。
閣下笑太白，白首亦如是。
大夫問三閭，何以正則死。
四顧復太息，文章一敝屣。
懷友人
叔世多艱虞，孟夏已肅殺。
芷蘭因之摧，中情不我察。
群芳何太枯，眾荊何太茁。
由來標疾風，奈何狡吏猾。
已聞波浪闊，又見山齾齾。
水深道且長，焉寄一書札。
奉題家姊寫真
左手狀幽蘭，右手執寒梅。
梅蘭有懿德，今向一人開。
頭上赤城霞，足下綠縟苔。
南面人稱臣，身北皆傀儡。
斯人何曾見，月下上瑤臺。
斯人何其貴，文章著蓬萊。
著書乃已矣，義深不可猜。
便思作夫子，講經過徂徠。
黃花誰堪摘，月下獨徘徊。
月老解人意，一線兩人偎。
良人亦夫子，真堪月下媒。
金丹九轉也，金石為開哉。
相濡夫以沫，連理爰手栽。
伉儷雖言羨，奈何有事來。
婆家苦無計，娘家萬念灰。
一朝俱歡顏，腹中始懷胎。
一波又三折，聞說腹中災。
母女平安日，心中石山摧。
回首二百年，時時木雞呆。
噫嘻復嗟乎，往事不可追。
他年兩夫子，爭奪賢袒孩。
乙、個庵詞稿
憶江南•廬山
江西憶，所憶是廬山。三疊泉邊長聽水，漢陽峰上近觀天。無處不流連。
菩薩蠻•祖父冥誕
荒山多日難消雪，猶將陰面深埋沒。人世若浮漚，眼前生一丘。
音容無處覓，天地長相隔。唯有此寒鴉，何方不是家。
丙、個庵聯稿
即事六副
其一
難哉忍辱;
易也尋愁。
其二
真小假大，強言大小;
有西無東，誰識東西。
其三
若真能與我相投，則休矣美矣;
奈非不奪人所好，亦聽之由之。
其四
從一地乃至於全國，半月以來，國家何處能無事;
因封城而念及禁言，八人之後，言論依然不自由。
其五
校舍必分數舍，然男女未分，何止於山大，山大東西，無處不如此;
國家渾似一家，況弟兄相似，胡為乎亞非，亞非變動，隨時皆可能。
其六
去年今日人三十，今年人十九，皆同一類人，同一座山，同一把火，人死此生同一日;
前事斯時惑萬千，斯事惑千重，究是何等惑，是何家子，是何樣因，惑疑再次是何時。
挽祖父
少年而喪父，中年而喪兄，盡半世為兄又為父;
下山則務工，上山則務農，算一生亦農還亦工。
六七日挽祖父
來時值春日，去時值冬日，當日天寒，一如今日;
生處是東方，歸處是西方，前方路遠，尚在何方。
斷七日挽祖父
於今日一辭，從此陰陽成永隔;
向誰人相問，何時你我可重逢。
秋夜二副
其一
秋夜易悲秋，三更月上三秋樹;
夢邊難入夢，一事魂驚一夢身。
其二
秋風秋雨聽秋聲，東北西南，東南西北;
殘句殘杯憶殘夢，年年月月，日日時時。
濃淡
濃淡此情懷，一生一夢一哀樂;
浮沉諸歲月，斯處斯人斯往來。
嵌名聯六副
甲 以家慈尊諱嵌聯二副
其一
西照一時成晚景;
芳華他處是春光。
其二
西照難留，依舊眼前連日景;
芳華易逝，無多心上此時情。
乙 以姑母尊諱嵌聯二副
其一
玉露紛紛，梧葉蛩聲暮秋去;
珍饈歷歷，盤飧園饌孟春來。
其二
玉藏質，雖潤而溫，匠工琢後方成器;
蓮現姿，既清且秀，淤垢霑前已沁香。
丙 以家姊大名嵌聯
向其北其南，曉宜洩洩，昏宜洩洩;
看一紅一綠，卉也蓊蓊，木也蓊蓊。
丁 舍妹將有結褵之喜，以新人大名嵌聯
哲夫琴瑟友之也；
靜女宜其家室焉。
剡溪
憶何年，但斜陽遍照，老樹一株，書聖生前所植；知此處，是偃月能聞，殘篇半卷，詩仙夢裡曾遊。
戲筆
為甚此間長醉月，一杯連一杯，如醒如醉;
多因連日倍思卿，何夕復何夕，相恨相思。
自況
歎我不才，何以不文何不武;
怨吾多事，一為多病一多愁。
奉贈徐公
同交歡，各分散，時醉時醒，何為也;
後喜樂，先悲憂，以退以進，其然乎。
自況
評議有餘，況雙目近乎全白;
情思不足，而一身無乃太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