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亚斯的选择【第三章】
清凉的微风吹进室内，挟带着几分舒适的惬意。可加里亚斯和塔里亚斯却没有感到丝毫愉悦。虽然已经吃过早饭，但父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允许他们出门玩耍——这只是因为前一天夜里发生的一场事故。现在，盖本就坐在对面，在结束这场审问般的沟通前，她是不会允许孩子们离开这张石桌的。尽管此时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语气同样平缓，可塔里亚斯仍然心神不安。
“塔里亚斯，好好说，我只是想知道昨晚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我…我就是有了个想法…” 他战战兢兢地说，“我太激动了，于是我们就自己跑出来了。”
“哼！你好意思，你把我弄醒了！” 加里亚斯插嘴道。
“你不也同意了吗？有本事你别跟着我出来啊！”
“那为什么你非要我先下水呢？” 弟弟反驳道，“你就在岸上看热闹，我想上去的时候，你却什么也不干。当时你还威胁我说，如果我不下水，你就会把我推下去！”
塔里亚斯还想再说什么，却一时找不到合理的言辞。盖本抓住这个时机，“所以说——你，塔里亚斯，你把你兄弟带出去，然后威胁他以身犯险？”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
“加里亚斯向我求助，我提醒了他有根树枝被冲过来，可他还是没躲开。” 塔里亚斯试图辩解。
“我在水里简直听不清你说话。” 加里亚斯没好气地说。
“然后，那个姐姐就来了，对吧？” 母亲问。
塔里亚斯点点头， “本来我差一点儿就够到他了。”
盖本严肃地盯着他：“没抓住更好，加里亚斯会把你也拖下去的。”
兄弟俩谁也没吭声。
“作为森达里斯族的成员，你们应该知道，在你们这个年龄，同伴落水是万万不能伸手搭救的——你只会被一同拉下水。这样的事情在咱们森达里亚经常发生，所以这都是常识！你们俩，现在给我听好了————”
“——盖本！” 听见丈夫叫自己，她猛地起身向外走去，“有什么事？”
“奥兰多来了。” 荷鲁亚斯告诉她。
一听是奥兰多，屋里的俩兄弟立刻坐不住了。他们偷偷站起来伸长脖子，竭力去听外面发生的事情。
“奥兰多，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塔里亚斯听见父亲在说话。
“是的。听说你家出了点小状况，我就想看看塔里亚斯和加里亚斯现在怎么样了。”
“唉，族里消息传得可真快啊！” 盖本叹了口气，“他们好得很。你也知道他俩的经历有多充沛…额，你难道还没接到新的单子吗？”
“ 当然有。就几把铁镐而已，一顿饭的功夫我就能弄完。” 奥兰多轻笑一声，“只是来陪陪你家那两位而已，他们需要有人看着，而你们也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
盖本“嗯”了半天，像是在思考，随后还是答应下来。“你可得盯紧他俩，我不想让他们再靠近河边，至少今天不能。” 听见脚步声传来，两兄弟连忙坐回到吃饭的石桌前。当奥兰多那身暗湖蓝色的光纹出现在门口时，他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来。
“诶，盖本。” 奥兰多瞄了塔里亚斯一眼，“你惩罚过他们了没？”
盖本显然听出了奥兰多话语里的打趣意味，她故意抬高声调说：“没打他们就已经不错了，这次算我心太软。”
奥兰多听后只是微微一笑。塔里亚斯和加里亚斯看着他又跟盖本小声说了点什么，便打发她跟荷鲁亚斯离开了。
“嘿！你们两个，过来吧！” 奥兰多笑微微地朝他们招了招手，兄弟二人嬉笑着奔跑出来，三人在池塘边坐下——塔里亚斯和加里亚斯一左一右，刚好能让奥兰多坐在中间。
“你们知道吗？像昨天晚上发生的那种事其实并没有那么丢人。”
加里亚斯惊异地睁大眼睛，奥兰多微微一笑： “别忘了，我们森达里斯族可是阿多尼五大部落中离水最近的！全阿多尼亚都没有哪块别的土地像咱们森林里亚，有着如此多的河流和池塘。有一次，几个佛琳娜来找我取货，他们跟我闲聊。其中有一个问我：‘你们森达里亚怎么有这么多水啊？真不知道你们这些森达里斯人都是怎么生活的，难道天天都泡在水里吗？’ ” 他故意模仿出那位佛琳娜人的语气和表情，逗得两兄弟捧腹大笑。
塔里亚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难道--难道他们以为我们是鱼吗？哈哈哈…佛琳娜族真可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给我们讲过——他们是长得最像人类的种族，可他们全都不喜欢水，也不会游泳！哈哈…… ”
“哦，还有玛格诺斯。” 这名铁匠又说道，“我年纪轻轻就离开森达里亚，作为一名流浪铁匠，到处学习，四处游历。在路上我遇见过许多的玛格诺斯人。嗯…很少有玛格诺斯人到我们阿多尼族领地附近来，你们肯定没见过他们。对吧？” 塔里亚斯和加里亚斯连忙点头。“我形容一下这些家伙长什么样儿——他们和我们一般高，你们也知道咱们阿多尼身高是普遍超过人类和佛琳娜的。他们的皮肤坚硬而暗淡无光，看上去就像石头一样。很多人把玛格诺斯族称为‘岩石族’，我觉得这挺形象的。玛格诺斯人就像一大块有生命的石头，他们沉重的脚步声在十米开外都能听得见，如同岩石敲击地面；他们身上有许多细小的橘红色裂隙，好像有岩浆在他们体内流淌一样。由此可见，如果说佛琳娜人是‘不会游泳’的话，那玛格诺斯人就是真正 ‘不能游泳’ 了。有谁见过能浮在水面上的石头呢？”
奥兰多以前的故事里很少提到玛格诺斯，这使塔里亚斯对这个陌生的种族产生出不少好奇。他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奥兰多，希望他能更详细的讲出哪些见闻。
“就是因为身体太沉重了，这些可怜的石头人连马都不能骑。不过刚才我说的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或者打听而来的。不过，我第一次真正了解一个玛格诺斯人还是在埃希里亚——”
“埃希里亚是哪儿？” 加里亚斯问。
“康科德你知道吧？离森达里亚最近的王国。埃希里亚是康科德的一个大城市。当时我在那里向附魔师学习如何给盔甲和武器附上各种魔咒，期间也认识了很多铁匠，其中有一个就是玛格诺斯人。其实吧……去埃希里亚的玛格诺斯铁匠挺多的，但只有我说的这位是铁匠铺在当地的。你们可能不信，玛格诺斯人很多都有锻造天赋， 他们的手艺相当好。不过玛格诺斯的脾气是真的火爆，直视他们的眼睛更是大忌，有时我都不敢跟他们说话！听人说玛格诺斯人都是这样，这跟他们种族起源于阿多尼亚南部火山地带有很大关系。
“这老铁匠有个徒弟，是个佛琳娜。” 他捕捉到塔里亚斯惊奇的目光。 “我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奇妙的组合，很快我就知道是为什么了——这家伙跟他的师傅一样，都是个十足的‘火药桶’。我一度怀疑他是玛格诺斯投胎转世的。还好，在平时他通常都比较好说话，当时我们关系不错，有时候我会到他那里帮忙干点活。可惜啊…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我不记得那对师徒的名字了。那个佛琳娜的头发深灰近黑，在发色都是各种深浅不同灰色的男佛琳娜中很是少见，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天上的乌云，所以我们经常叫他‘暴云’ 。
“你们知道我跟暴云一起干活时都发生了什么吗？” 奥兰多故意压低声音说，“那个玛格诺斯铁匠每天都要喝一桶岩浆。”
“啊？！” 塔里亚斯震惊得大叫起来。
“我第一次看到他喝岩浆时，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暴云二话没说就把我脑袋摁了回去，我只好被背对着他师傅继续做活，心里恐慌极了。事后暴云向我解释，他说玛格诺斯人和这个世界上其他物种不太一样，比如说——他们不用吃饭和睡觉，只需要喝点岩浆就能补充体力。他看我还是一脸吃惊的样子，就问我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在街边的酒吧很少见到玛格诺斯人吗？’ ”
“为啥？” 塔里亚斯赶紧问。其实他从没出过森达里亚，只是通过奥兰多的故事得知“酒吧”是城镇里人们聚在一块儿喝酒的地方，他连“街道”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呢。
“当时我肯定是不知道的，于是暴云告诉我——‘ 因为人类开的酒吧总是不提供岩浆！’ 我一想就笑出了声来，哪有一个吃饭喝酒的地方还放岩浆的嘛！” 看到一旁的加里亚斯似懂非懂的样子，奥兰多赶紧转回故事正题。“还有一回，趁着那老铁匠出门的空闲时间，我向暴云打听了一下他师傅的年龄——你们猜那个玛格诺斯老铁匠有多少岁了？”
“我不敢猜，有几百岁了吧？” 塔里亚斯小声说。
“其实并没有。那个老铁匠当时才21岁。”
“什么？！” 塔里亚斯浑身一激灵，加里亚斯差点一头栽进池塘。
“是不是难以置信？” 奥兰多解释道，“玛格诺斯族的寿命很短，我们阿多尼能活到300岁，可玛格诺斯却很少有超过30岁的，而人类和佛琳娜的受限差不多都是100岁左右。那个老铁匠已经去世多年了，如果他的徒弟暴云还活着，也一定是年迈到连锻造锤都拿不动了吧！话说回来，他们都待我不薄，就连那个玛格诺斯铁匠都亲自指导过我几回，哪怕他们明知我只是个临时帮手。顺便吐槽一下，暴云他师父的劲儿是真大呀，他就使劲捏着我的手，硬生生扳成他所谓的‘拿锻造锤的正确方式’… 你们可以想象一下手被两块大石头紧紧夹住的感觉。在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那只手都酸疼无比，好像它不是长在我身上的一样……”
轻风徐来，池水荡漾。塔里亚斯知道，这个关于玛格诺斯人的故事结束了。奥兰多沉默下来，塔里亚斯知道这是暂时的——他只是在酝酿下一个故事。
“还有关于荷鲁亚斯的趣事吗？” 加里亚斯提议道。
塔里亚斯差点没笑喷——弟弟的提议简直绝妙——这位铁匠和他们的父亲可是发小，如果能讲到他们的童年糗事的话，奥兰多是一定不会拒绝的。
果然，他看到奥兰多坏笑着点点头，示意故事开始。“在我13岁，你们父亲11岁那年夏天，全森达里亚的人们集体出动，去康科德赶集。嘿，别问我为什么八十多年前的事情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在我印象里，从未有哪一次去的人数比那回更多。”
兄弟俩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奥兰多对他一切有趣的往事都总是记得很清。
“当时森达里亚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就连族长也没留下。只剩下我们这些小孩——以及一群长老。我们都高兴坏了，只要不被长老们抓到，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就在我们一起歇斯底里地狂玩了两天之后，我和荷鲁亚斯都开始对别的游戏产生了厌倦，因为我们两个都不是那种特别活跃的人。那些家伙估计也是太无聊了，居然开始以捉弄长老为乐……啧啧，真佩服他们的胆量。很庆幸，我跟荷鲁亚斯都不喜欢跟风。正如我们所想的一样，不久之后，我们就听到了那帮捣蛋鬼的惨叫和长老的咆哮……要知道，我俩当时就坐在树上，刚好能够看见事发现场——你们父亲笑得差点儿就从树上滚下来了！诶…加里亚斯你别打断我好不好，我记得重点在哪呢…… 事实上，我们俩躲在树上也是迫不得已啊！
“本来我们是要去钓鱼的，结果没过多久就来了一群女生——我估计你们妈妈盖本十有八九也在其中。她们在另一段河道边玩起了打水漂，像群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我俩也只好自认倒霉，继续坐下去更不会有钓上鱼的希望，呆在家里又很闷，所以荷鲁亚斯就提出了上树的建议。”
加里亚斯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奥兰多显然也注意到了，明亮的眼里充满了玩味。“其实待在树上好处多着呢，树冠中间被层层树叶遮挡，阳光照不进去，那里边可是相当凉快。而且还不容易被人发现，完全可以成为我俩的秘密基地。正是想到这些，我才同意荷鲁亚斯的提议。毕竟荷鲁亚斯那时比我瘦得多，爬树这事他绝对占优势。真欺负人呐！”
塔里亚斯努力憋笑：“可是他现在还是比你瘦啊！”
奥兰多一脸无奈的看着他：“怎么能这样说嘛……对了，这个故事我会给你们讲完，但你俩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包括你们的小伙伴，好吗？”
塔里亚斯和加里亚斯拼命点头。
“好，那我继续了。” 奥兰多接着讲述，“荷鲁亚斯虽然上树比我方便，但他有个很折磨人的缺点——睡觉时特别不老实，总是动来动去。只要他一合眼，我就不得不一直保持清醒，生怕他一翻身掉下去。喂！加里亚斯，你笑什么呢？可千万别想着偷窥你爸爸睡觉啊，我觉得他早已经不再那样了……诶，我刚刚说到哪儿了来着？” 奥兰多挠挠头，忽然故作神秘的问：“你们能猜到那个带头捉弄长老的家伙是谁吗？”
二人一脸茫然。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是涟星。没错，就是你们家邻居。”
“不可思议！” 塔里亚斯很是惊讶。没想到，涟星叔叔那么老实的人居然还做过这种事！
“就在涟星那帮人被长老们狠狠惩罚了一顿的当天下午，他们就找到了我俩——天知道他怎么看到我们两个的！然后就请求我们能否批准他们上来，那态度简直是不能再诚恳了。我清清楚楚的看到，有几个男孩捂着屁股，走路一脚深一脚浅的；涟星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他当时鼻青脸肿，一边脸上还有个红彤彤的大手印，也不知是哪位长老的杰作。啧啧，那真叫一个狼狈不堪哟……看他们都已经可怜成那样了，我也就只好同意涟星的请求了。别说，经过这次惨痛的教训，他们那帮人居然老实了很多。长老们三番五次从我们藏身的那棵树下经过，却一直没有发现过我们……
“直到下雨的时候，那些长老才发现我们这些人的踪迹。如果是小雨还好，我们还能再忍忍。可偏偏那场雨就越下越大，下到一半还刮起了风。我们再也忍受不住了，谁也不想在树上久留。那时，长老们已经开始满森达里亚搜寻我们，如果被抓到，怕是免不了一顿狠揍。于是，我们只能一个个从树上偷溜下来，各回各家——只要老人们回来巡查时看见我们在家，就不会多说什么。在这个过程中，荷鲁亚斯为我们放哨，他的位置比我们都低，更能看清地面情况。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轮到涟星的时候。他似乎打定主意要你们爸爸出洋相，在他经过荷鲁亚斯的树杈时，他把他推了下去。”
“爸爸他没事吧？” 塔里亚斯赶紧问。
“没有。” 奥兰多说，“他在那一瞬间抓住了涟星的脚踝。涟星大呼小叫地向他那几个伙伴求救，荷鲁亚斯死死抓着他的脚踝不肯撒手，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努力试图把涟星扔下去。整棵树都在摇晃，树叶纷纷扬扬撒落在河面上。可怜荷鲁亚斯最终没能如愿——上层有个家伙一脚滑从枝头栽下去，刚好砸在他身上。这下可好，荷鲁亚斯掉下去的时候也把涟星给拽下去了，涟星又带着他那几个小伙伴，一个接一个掉进树下的河里。天上在下雨，可我们的树上却 ‘下’ 起了人。树上的笑得一个比一个歇斯底里，树下的在河里滚成一团，搅得水花四溅。风声、雨声、笑声、水声连成一片，这么大的动静，终于把长老们给招引过来了。至于结局嘛……嗯，我就不说了，你们懂的。” 说到这儿，奥兰多已经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来，两个孩子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片刻过后，奥兰多才回过神来：“你们还想听在这之后发生的故事吗？”
见孩子们欣然同意，铁匠继续说道：“之后，大人们回来了，族长立刻召开了族群大会。大人们争着汇报情况，我们听着无聊透顶。终于，就在族会临近尾声时，族长让长老们汇报留守人员的情况。涟星与荷鲁亚斯慌得要死，他们大概以为自己要在全族面前丢人现眼了。没想到，那名长老却说‘一切都好，孩子们个个都活力十足，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精力充沛！而且他们对我们这些长老也明显亲热了许多。’ 我听到这里，实在是憋不住了，干脆跑到会场外围捂着肚子笑去了，任由站在那儿的几人用不明所以的眼光对我来回打量。” 奥兰多一口气讲完，长长地吐了口气。“我还有一个问题要考考你们——这几天族内将有重要活动，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塔里亚斯忽然想起莎草溪对盖本说过的话：几天后，族群大会上见。他不假思索地说：“族群大会！”
“正确。” 奥兰多点点头，“今年的赶集活动就要开始了，我们这一次的会议正是要讨论这个。”
“哇，好玩吗？我们能去吗？” 加里亚斯问。
“哦，抱歉，不行哦，你们太小了。要年满八岁才可以去哦。”
“啊…那赶集我们能去吗？” 塔里亚斯试探着问。
“当然不能了。” 盖本的声音传来，兄弟二人扭头盯着突然出现的妈妈。
“真是麻烦你了，朋友”。荷鲁亚斯沿池塘走来。
奥兰多起身，笑看着发小：“没什么的，你的孩子们一直都很喜欢我。”
“那我们就回去了。” 盖本牵着儿子的手，开始往家走去。
塔里亚斯回想着奥兰多的故事，把族会的事抛到一边。反正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到那时我就会明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