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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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我家就在前边。”他带着恩人走上破败不堪的泥泞。
恩人答应一声,跟在两米之外,他在前边引路,并不担心这从镇里把他救回来的恩人会如何看待他的家。虽说家是在一个非常落后脏乱的小村落里,但他心中的洞天也在这里。
家门外,住在附近的邻居在外头的小院里站着,向着屋内看,脸色异常沉重。换作往日,他回来的消息马上会在村里引起轰动,这一次,所有人都聚集在他家门外,无视他存在。
他正纳闷着引着恩人走上前,终于站在最外围的俩人看见他,向外挪动两步。随即,如同涟漪一般从外到内的邻居都看见他了,纷纷让出一条小路。霎时间,他脑海里的迷雾似乎被阳光驱散,他爱上这种感觉,邻居们让出的路如同康庄大道,地上也确实有些红色纸屑撒在上边,他立马踏上去,意气风发地迈着双腿,忘记了身后的恩人。
烟雾从屋内飘出,熏刺着他的眼睛,刚开始时,他还以为是特意迎接他回来所特意安排的效果,随着模糊不清的碎念还有金属碰撞的刺耳声。他走上前去用手拨开遮挡视线的烟雾,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后,高涨的情绪瞬间滑落。
母亲正跪在地上,直身双手合十,一个打扮鲜艳奇怪的人围绕着母亲,手里拿着铃铛,每念叨两句,铃铛便附和着发出声响。屋里墙壁一侧,另一个穿着奇怪的人双手拿着黄铜色小拨,嘴里也是念念有词,三人如同一心同体,每一句每一次敲击摇晃都配合得天衣无缝。
看过后,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小木盒子,打开从里头掏出一根手指粗雪茄叼在嘴里,用嘴唇细细含压着,生怕唾液把雪茄沾湿。把盒子重新放回西装内袋,他转身面对着邻居,两指夹着雪茄,嘴唇嚅动假装吸吮,才从歪嘴里抽出来,随即假装吐出一口烟雾。
他的举动惹得邻居发笑,甚至有的还指着他骂了两句,扭头走了。
眼神变得迷糊,轻蔑地瞧着面前的邻居们,他蹲下来,夹着雪茄的手指在隔壁地上轻轻扣了两下,然后随意看了恩人一眼,再次把雪茄塞在嘴里,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恩人会意,也没有往屋里看,或许过多打探怕引起他的不满,便来到他身侧就蹲了下去。
此时屋里的唠叨声仍旧继续着,他双脚蹲稳扭动身躯向着屋内瞧了一眼,以此表示抗议,当然,在屋里的人并不知情。
恩人瞧了瞧他手里的雪茄,轻轻昂头虚晃两下。
他的余光瞧见了恩人的动作,也是等着他的疑问,没等恩人问出话来他便迫不及待想要回答。
把雪茄没有点着的一端指向自己,端在视线平行处,伸长下颚眯眼瞧了一会,才说:“哦,这是我买的雪茄,花大价钱,四十六买的。”说着,又塞到嘴里,假装吞吐。
恩人似乎蹲得累了,两脚分别离地挪动着,嗯了一声后,再次昂头,“那你不点着它?”
他听了,眼里闪出光,嘿了一声眯眼瞧着恩人,许久后才认真说道:“点了不就没了吗?我留着日后还有用处。”
“嗯?”恩人是个惜字如金的人。
这一次,他不再假装抽烟,而是三指夹着雪茄递到恩人面前,等对方接过,屋内的嘈杂声变得密集,外围站着的邻居也在议论起来。他嫌弃地瞪了屋内屋外,想要驱赶,刚想站起屋内的嘈杂声低下去了,随即邻居的议论声也低下去,他也只好低下去重新蹲稳。
为了挽回失态,他从嘴角吹出一口气,就算没有了雪茄也不影响,“嗯,人嘛,人靠衣装,走出村里,外边的人看见你身上穿的就会认定你是一个什么人,雪茄,就是成功人士标配。”
说罢,恩人把雪茄递到他面前,他伸手接过想要继续说点道理出来,没想到,头发忽然被水柱打湿,星点水花印在雪茄尾部。他从地上弹起,双指紧紧夹着手中的宝贝,盯着上边的水迹看了好一会后,愤怒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眼珠圆瞪向天怒吼一声,把面前的邻居都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邻居,眼睛从穿着奇怪的两人身上扫过,经过母亲,最后落在蹲在地上被吓到的恩人身上。接着他抢步上前把怪人手上瓶子抢了过去,玻璃破碎如同水花四溅,在场的人用手擦拭眼睛,恩人弹跳站起拍打着身体,并寻找着衣服上是否有碎片残留。
穿着奇怪的俩人被吓到了,但扩散的瞳孔马上聚焦起来,司空见惯般拿起挂在腰间的铃铛开始摇晃,并开始无声碎念着,接着母亲也加入进去,有的邻居竟然也加入了。
他不可置信地环视四周,无奈地走进屋内躲进房间里。
幸好房间并没有出现被外人闯入打扰的痕迹,他抚摸着挂在竹竿上的西装,这是他近十年里购置的名牌西装,从镇里杂货店入手的西装。
“你还好吗?”恩人走了进来,询问着。
本为刚才的失态懊悔的他听见恩人的话,立马来了精神,也没有接过话题,手从西装外套上一一抚摸过去,露出自豪满意的笑容,等着恩人的反应。
果然,恩人再次问道:“这些都是你的衣服吗?”
他别过头去,眼睛不再迷蒙,而是透着光芒,手依旧停留在挂在竹竿上的其中一套西装上,“你看,这是我最喜欢的,”说着,他扭过头寻找着其中最显眼的紫色银光西装,抬手把它拿下来放在木板桌面上,“我第一次穿上,到了镇里,许多人来跟我聊天,还打听我的身世。”
恩人瞧得认真,他看见了,满意地抚摸着西装。
接着,他走到竹竿处再次拿下另一套略微暗沉的酒红色西装,抚摸一遍后,说道:“这也很好,穿着走在路上,认识了我第一个女朋友。”说罢,幸福显露在脸上。
房门外,母亲还有俩奇怪穿着的人走进屋内,继续进行着让人迷糊的法事,恩人瞄了他一眼,害怕他因为被打扰而生气,但他完全沉默在西装的故事里。
一套又一套的西装被他从竹竿上取下,单薄的木板桌子被西装铺成的山重重压着,他如数家珍地数着,几乎每一套西装都有属于它们的故事藏在其中。
门外的声音逐渐消去,他也把故事都一一说过了,愉悦的红晕挂在脸上。
把所有西装重新挂上,他走出房间,刚好碰见母亲把一沓红色纸币放在穿着奇怪的一人手中,母亲瞧见他走出房间,立马把那人推出屋外,那人也配合着,直接穿过人群跑远了。
“你为什么要给他们钱,你还有钱吗?不是跟我说没有了吗?”说着,他没有得到母亲同意,便进入母亲房间把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取出来,打开后,里边只有几颗被落下的钱币外,并无其他。
他的脸色立马阴沉下去,母亲哆嗦着看着他呆站在那,嘴里喃喃着,“已经没有了,已经没有了。”
但母亲的话没有顺利进入他的耳里,他盯着手中打开的铁盒子看,如同若是把它看穿了,便能看见钱在里头一样,“那你为什么要给他们钱。”
“那,那是给你驱邪的法事钱。”母亲犹豫一会,还是哆嗦着说了,见她缩着脖子,他也没有可怜母亲的打算。
“多少钱?”他吼问着,瞪着母亲看。
恩人站在一旁,再一次发现被他忽略了,只能紧张地站在一旁,仔细瞧着眼前质问母亲的他,细细琢磨观察着。
许久,可怜的母亲不敢回话,直到他咆哮问着,才一字一字道:“一,万。”
突如其来的怒吼声把木房子都敲动了,母亲以为儿子会上前打她,本能地用手抱住头部,等了一会,听见咚咚咚的声响后,才知道他跑上楼梯去。紧接着,从屋外的上方传来儿子的嚎哭声,屋外邻居都抬着头往上看着。
恩人也跑了上去,拦腰抱住一脚跨在栏杆外边的他。
“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你儿子缺钱,你不给我,给那两个骗钱的,你还骗我说你没有钱,我是你儿子啊。”双手紧紧抓着栏杆边缘,一只脚跨在外头,他卖力地哭喊着,想要下边更多人能听见。
眯眼瞧瞧,见竟然有邻居开始笑话,他心里叫骂一声,更为卖力地哭喊,身体随着喊声向前摇晃。
“我可是你儿子啊,你知道我在外边多苦吗,只要给我一万,我就能创业,就能成功,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啊。”
大概的意思他反复哭喊了许久,就算喉咙开始干枯,他也要卖力申诉,许多观众站在下边,只要把话传出去,母亲便会迫于压力给他钱。
他如此想的,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恩人紧紧抱住他的腰部,母亲也是其中之一,后来更多的人上来了,是热心的邻居实在看不下去。
眼泪已经哭干,他看见恩人抱住他,也看见恩人对着母亲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一股力量把他托起并往里边拽去。
早已经预料经过的他顺利双脚着地,没有留下一句话,用手盖住眼睛便跑下楼梯,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屋外的邻居依然在,他没有顾得上跟恩人说道谢,也没有听见恩人跟母亲说的悄悄话,因为现在他必须把自己整理干净,一个成功的人是要得体地站在人前。他盯着镜子里自认为帅气的脸,学着电影里梁朝伟梳头时的神情。
当他再次出现在人前时,从发型跟穿着,没有一个地方暴露他刚在楼上的失态。
手里两本成功学宝典抓在手里,他找到坐在院子椅子上的恩人,此时恩人正跟母亲还有邻居聊天。他走过去,其他人瞧见他走近也都躲开了。
“这是我的成功宝典,”说着,他把两本书放在恩人面前,待对方接过,并掀开其中看着里边他写上的笔记,自豪地介绍着,“里边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恩人抬起头瞧着他看,他若有其事般不屑地轻哼一声,掏出西装内袋的长方形盒子,拿出雪茄,两指夹着塞进嘴里后,缓缓蹲下去。
细细瞧了瞧雪茄上的水迹,似乎褪去不少,但现在已经不是追究的时候。
“而我给他加了一句,”他故意停顿着,拔出雪茄假装吹出一口青烟,“话不在多,有用则行。”
他瞧着恩人看,远处汽车驶进的声音悠悠传来,他好奇地扭头看着,跟大部分邻居一样。
只见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的男子从车上爬下,邻居盯着让出位置。他们穿过红色纸屑的小道,接受邻居好奇和期待的眼神,还有被迎接的气势。
他冷冷地哼了声,盯着他们看。
两男子走向母亲,低声说了几句,并不时瞄着他看。
“你说他们这么嚣张到底来做什么?”他问着坐在身旁的恩人,语气中并没有对恩人将给的答复有任何期待,脑里却翻滚着无数戏剧性的答案。
恩人也没有回话,抿嘴笑着,朝着两男子招手。随即他们走上前来,站在他面前。他抬头看了一眼,不屑地别过头去对着恩人的方向。
此时恩人站了起来,对着两人点头,正当他诧异的时候,两只大手紧紧扣住肩膀,另外两只手穿过他的胳肢窝。他如同娃娃一般,被轻松地拔地而起,双脚依旧卷曲着保持蹲着的姿势。
看见邻居笑话,也顾不及此时状况,马上把双腿直起垂在空中。此时,向上被拔起的力量忽然消失,他似乎被大地重新眷顾,双脚再次触碰到地面,可惜的是双肩依旧被牢牢扣住,无论使出多少力气,身体如同本来就跟两手长在一起一般,完全没有移动余地。
母亲站在眼前,双手掩着脸哭着,邻居在指着他笑话议论,他不解地扭头望向恩人,只见对方脸上凝重地盯着他看。
他被两人拖着向着汽车移动,他依旧不明状况,脑袋空空半张嘴巴,终于在汽车门被打开刹那,其中一人从腰间抽出一个塑胶绳子,把他其中一只手扣在车内上方的环形把手上。
恐惧侵蚀着,他向着人群呼喊:“救命啊,我被拐带了,救命啊,妈,快来救我啊。”
他如同一个巨型娃娃般被塞进车里,门被关上,他拼命挣扎着,盯着窗外的人看,母亲,邻居,还有早上从镇里请他吃饭的恩人,此时都无动于衷地看着车内的他。
两男子爬上车,关上门,其中一人拿出手写板,上边一张表格,表格的右上角粘贴着他的照片。
他依旧喊着,意识到外边的观众听不见了,也只嘴巴上下闭合假装喊叫。
拿着手写板的男子回头瞟了他一眼后转过头去,“表演型人格障碍。”说完,在表格上签上名。
汽车开始发动,他也累了,不再喊叫,此时的他选择盯着车外的景色看。
他不明白什么是表演型人格,但他知道,将要去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
果然,穿着得体能留下好印象,成功学果然没有欺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