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断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五期：一江烟雨

一把油纸伞撑开，珍珠似的晶莹雨滴自廊檐落下，西南风吹动檐下的银铃，一串清扬悦耳的音符在空中奏响。

他身着一袭青衫，眸光微动，出神地凝望那个在江畔低眉抚琴的白衣男子，大雨淋湿了他的衣裳。

“公子，叶先生已经在此处等候您多时了。”一旁的书童走上前，为他添上一件披风。

“我不是告诉过你，把他赶走吗？”他的声音里染上几分薄怒。

小书童手指轻轻抖了下，怯生生地低下头，“公子，我已经赶过他三回了，前些时辰他站在您府上的大门口，我说这是您的地盘，他就跑到江边去了，后头雨下大了，我也不好赶他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他皱起眉头，不耐地挥了下手，从书童手中夺过那把伞，一言不发地径自走向那人。

叶熙冰凉的手指拨动着琴弦，他是天赋极高的一代琴师，此刻弹出的琴音却杂乱无比，一如此时心中缭乱不堪的愁绪，只有借这一江烟雨，方能浇灭心间难以泯灭的情志。

“你还是这样冥顽不灵，叶熙，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毕生心愿皆在朝堂，只有功名富贵才是我唯一所图，至于那些可笑的江湖梦，不过是儿时的戏言罢了，怎能当真？”他将伞撑在他头顶，让自己浸润在如丝细雨之下。

“泽羽，你曾经说过，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入世护百姓安稳，出世揽一江烟雨，这才是你的抱负，不是吗？”叶熙起身，苍白的脸上映着一抹倔强的笑，仿佛还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聪颖少年郎。

“可笑至极！”陆泽羽倏地丢开手中的伞，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目光中带着深切的恨意，他讥讽道：“你当然可以站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因为你叶熙无牵无挂，无拘无束，好不自在，好不风光！就连师父也最疼爱你，临走前把冠绝天下的琴谱传给了你，可当时守在他身边的明明是我！”

叶熙被他逼得后退几步，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悲伤，“所以，你是为了这个，才与我生分的吗？其实师父他......”

“够了，我没兴趣听你跟他之间的师徒情深，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再来找我，否则，休怪我不念往日情分！”陆泽羽愤恨地截断他的话，眉目之间尽是毫不遮掩的厌烦和嫌恶。

叶熙深深地看着他，许久，才无奈地轻叹一声，他放低了声音，近乎恳求，柔声道：“师弟，临别之前，请让我最后为你弹奏一曲，好吗？”

陆泽羽扭过头去，闭上眼睛，不肯出声。

叶熙便坐了下来，用僵硬得几乎不能动弹的手指，细细地为他弹奏了一曲《高山流水》，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

陆泽羽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变得湿润，酸涩的雨水落进眼底，刺得生疼，可他却不敢睁眼。

他记得师父第一次接他上山，他们举杯推盏，流水汤汤，对饮之间便有悠扬琴音从远方传来，他回眸望去，一个小小的白衣少年正抱着一把古琴从林间走出来。

“羽儿，这是叶熙，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师兄了。”

第一次见面，叶熙弹奏的曲子正是这首《高山流水》，可笑的是，他们二人永远也不会是俞伯牙和钟子期。

年幼时他艳羡叶熙的琴技，像个跟屁虫一样粘着他，师父不肯传他琴谱，他便转而学习剑术，从未对这个师兄生出半分妒意。

“师弟，待我们长大之后，你有什么志向吗？”第一次下山时，叶熙问他。

那时他的回答是怎样的？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师兄，我想成为一名真正的侠客，为天下百姓匡扶正义，待此间事了，与你一起归隐江湖，你弹琴，我舞剑，我们一起守在师父身边，做一个快活的江湖人！”

琴音袅袅，最后一缕残音也终于随风而逝，消散于渺渺烟波中。

一曲终了，陆泽羽睁开眼，拂袖离去。

“师弟。”叶熙用衣袖拭去满脸的雨水，出声喊住了他。

陆泽羽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叶熙定定地看他的背影，目光丈量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形，那个意气风发的灼灼少年，到底还是长大了，不需要再依靠他的肩膀，也再不会同他并肩而行了。

叶熙拱手，郑重地向他行了一个告别礼，“朝堂凶险，你所依附的左相乃奸逆之臣，阴险狡诈，你要小心行事，多保重。”

“多管闲事。”陆泽羽冷哼一声，快步走远。

叶熙站在原地，苦笑一声，随即双手托起地上的古琴，一把扔掷到了滔滔江水之中。

琴弦入水即被汹涌而至的江水截断，那些年少时曾经有过的知音岁月，仿佛也随之一去不返了。

天地之间，惟有一江烟雨，清冷如斯，寂寞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