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彼岸（8）

世间有些事不知晓还好，一旦知晓了，微妙的心，可能就是另外一种境界了。

阿成的迷惘正缘于此。我们退一步假设，他虽对阿瑛有所怀疑，但也仅仅仅是怀疑而已。按正常的思路来说，她要么是因为和之前的男友有纠缠（假设有男友的话），要么是她家庭的事情（自家），再要么是别的事——无论如何，谁都丝毫不会，把她和已婚，联想在一起。

她不打算隐瞒，是因为她不忍心，或者说她是太真心的喜欢他；但从另外一面来说，这何尝不是对他另一种，更残酷的‘’折磨＂？

这种‘’折磨＂就像是，你明明看好某幢房子，交付了巨额房款，打算拎包入住，却突然被在外墙抹了个惊悚的血色‘’拆＂字，还圈了圈，打了叉一样。

不管怎么样，阿成心里是有了疙瘩了。这疙瘩是掉进鞋里的沙子，走路的时候，脚底硌得慌，硌得人难受——这么一想，他觉得似乎有点谑心，沙子是谁呢，阿瑛么？他使劲摇摇头，可笑！

重阳刚过，寒露踵来。这一年的寒露，来得似乎早了一些。

早起的时候，天气凉嗖嗖，雾气氤氲着，像蒙在阿拉伯女子脸部的纯白面纱；太阳出来以后，面纱一片一片，逐步褪下；等至太阳落西山，它又像含羞新娘的说话，半遮掩着冒出影来，在夜的暮色中，慢慢聚拢，表达出它对这时节不渝的忠贞来。

但不知趣的太阳，白天里还照样摆着酷酷的面孔，骄傲地炫耀着它恼人的强光。

早上起得很晚。吃过早餐，准备去上班，阿瑛来电话了，说这几天可能过不来了，她公公前几天发烧到现在，高烧不退，要上三亚住院检查。家里本来就没人，婆婆除了抹泪，什么都做不了，她只有和老公一起，陪他上去。

阿瑛匆忙着说完，挂了电话——她应该是躲到无人注意的角落，遮着半边口偷偷地打。

阿成搂着手机，倚在门口愣了一阵，尔后才想起，该到时间上班了。于是他局促着换了衣服，飞上铁驴，‘’突突突＂出门而去。

这一天里阿成老不得劲，先是早早的时候，因产品售后问题，受到客户诘责，而后被公司老总来电，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是客户打电话去公司投诉的。最后在回家的路上，车爆胎了，将车磨叽了几百米，才抵达修理点。等修好车回到家，天色已晚得不成样子。

这时候开始有雨点，噼哩啪啦地往下砸。

阿成自家里吃完饭，出来学校宿舍的时候，雨是越下越大了。

他刚刚拔过阿瑛电话，没人接，后又接连着发了几个信息，她也没回，自交往至今，这是没有过的事。她此刻在干嘛呢，阿成闷闷地想。或许她陪病人陪得累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阿成在心里暗自安慰自己。

外面的大雨是一幕越不过的高墙，将他阻隔在房间，哪也去不了——他本想待雨停歇，约朋友去镇上透透气，现在只能呆在这十四平米的地方。阿成心焉焉着，在房间来回踱步。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枕头，被子，床，桌子，椅子，没一样没有她气味的存在。一直以来，这个承载了他们太多回忆，让人觉得温馨的栖身之所，在这刻，竟让他滋生一种，说不出来的孤单和惆怅。

他在这孤单和惆怅中，脑海里一个念头如电闪过：

我和她，倘若真的分手，会怎么样？

这念头把他吓了一跳，仿佛小时候和大人去看电影回家，路过一条暗黑的狭长小巷，在无预料的当口，大人忽然撒腿往前跑，嘴里大声嚷嚷着：‘’鬼来了，鬼来了＂一样，让人忐忑。

但这并非是不可能的事啊。他心里想。

他们已有十天，没见面了。

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呢，阿成不得而知。在阿成这边，开始是心慌，是烦燥，是郁闷，紧接着有点茫茫然，有点无可措手，再往后心态似乎平淡了些。想念不时在夜晚的空气中游离，像孤魂野鬼，更像茕飘于半空中的风筝，线在他手里紧紧攥着，仿佛稍微一松开，它会顷刻飘忽不见，无迹觅寻。

但就算攥得再紧，那高高在上的风筝，也就不会消失了吗？你看那牵着风筝的线，是如此脆弱纤细，倘有强劲的风雨一来，便似被即时折断一般。

第十一天的时候，阿瑛终于来电了。她在电话里很抱歉似地，解释了这么多天来杳无音信的原因。她公公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肺癌晚期，看来熬不了多久，已在两天前回家。在医院丈夫跟随得紧，回得家来她又要照料公公起居，又要买菜做饭顾生活，跑来跑去，感觉累透了。

‘’所以你也没有心情，和我联络了？＂阿成烦忧着问。

她沉默了一下。

‘’我好想见你一面。＂阿成急促地说：‘’就一面。你过不来学校，在镇上也可以。时间地点你定，只要觉得方便即可。＂

他低声下气的语气，似乎在求她——他忽而清晰地忆起，半年前的那个夜晚，在校门口下坡处，他忽然间拥她入怀，求她留下过夜的那副情景来。

她迟疑了一下。‘’好吧，＂她想了一想：‘’那就晚九时，镇上‘’不见不散＂茶艺馆见面。＂她一说完，利索地掐掉了电话，好似在分离的那么多天里，她不曾对他牵肠挂肚过。

                                        未完待续

                                        2019.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