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随笔

向死而生

2018-02-05  本文已影响16人  月与萧唯

    当祖父去世的消息突然摆在面前时,并未觉得晴天霹雳——而是感到沉寂,仿佛原本随着课堂轻轻拨动的心弦,倏地停下了。伴着这种沉寂回到寝室、与母亲通过电话,我靠在椅子上,开始自问: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后来决定将这些天的体验、思索、感悟简单记下写成文章,也算作对祖父的一种追思。

2017

死    亡

    躺在卧铺,耳边是火车的噪声,我望着车顶,感觉自己正向死行驶,在黑夜里向西,向亲人的死。

    到达包头已是中午,凛冽的空气刺穿了鼻腔。我拉紧褂子,搭上的士,心境开始渐渐变化:越往家走,就越觉得烦乱,呼吸困难……站在楼道,深吸一口气,将喉咙的梗强压下去,敲响了奶奶家门。我见到父母亲人都围坐一起,讲述祖父他如何安详地仰天而逝,尽管微微笼罩黯淡的气氛,但还是温暖井然。此时感受到,令人难过的不仅有逝去,还包含着没有习惯的变化。冬日的太阳悄然离去,大家都十分劳累,睡得很早,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月光,回忆起以往与祖父一起生活的日子,悲伤在胸腔不住蔓延。夜里的静,总让人心变得十分脆弱。

    第二日一早,我们去殡仪馆见到祖父的最后一面,老人面色平静地躺在那里,周围父母姑姑哥哥们已泣不成声。流泪之余,一种感激之情却上心头——实际我并未在遗体身上“看”到祖父,灵魂已经不在那里——躯体是亲人凭之而生的容器,如今魂灵已去,我想替祖父感谢这身躯。除此之外,还发现“爷爷”二字,始终哽噎在喉难以叫出口,原来称呼的意义也随着亲人逝去变得微妙且重要。灵魂与身躯、回忆与变化、称呼的过去和现在……随着死亡,这些元素开始逐渐分离,对此种种离散,感慨太多,说清太难。

    第三日傍晚开始叫夜,亲人们戴重孝为祖父送行,我作为孙子手捧遗像,走在最前面。鼓匠吹奏两旁,其中唢呐声最为凄怆,如撕绢帛。道路上被点燃的火焰里,映出往日与亲人相聚的情景,悲从中来,泪水止不住地流。一同生活过的亲人与自己是思念的共同体,因为承担了相同的记忆,亲人的死亡也是自身一部分的死亡,以往的回忆无法再被见证,只留下自己茕茕孑立。后来我想起李斯的遗言,亲人的逝去也意味着无法再创造更多共同的回忆。

    吾欲与若除夕夜复转篝火,岂可得乎?今您离去,我怎能不思念,怎能不思念呢!


孝    道

    孝是对死者的敬重与怀念。深夜为祖父守灵,炉火呼呼作响,手脚却依然冻得麻木难忍,棚内没有放哀乐,而是选择了祖父爱听的晋剧,四下寂静,唯有婉转的唱腔回荡。

    《礼记》云:“礼者,谨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终始俱善,人道毕矣。”冯友兰先生诠释《礼记》中儒家对死者的态度时,讲到人心有理智与情感两方面,亲爱之人死去,理智上没有理由相信灵魂不灭,知道死人就是死了,没有丧礼需要;情感上,人希望死者能够复活,相信灵魂会继续存在于另外的世界,理智与情感都如此重要却不同,丧葬之礼便是要兼顾、调和两者。“之死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智,而不可为也。”对待逝去的亲人,要兼顾“仁”与“智”,中庸的解决方式,就是对待死者,祭奠礼仪,尽心尽力,要像他还活着那样,这才是孝的态度。

    情感流露的程度莫不是如此,若过度哀伤,至于生活无法继续,是不理智的;而内心不为所动,或不敢面对现实,是失仁、敬的表现。唯有哀而不伤,尤其作为男子,坚强振作,予生者以倚靠,死者以安心,这才是孝的情感。

    当哲学进入生活,概念被体验和感悟,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其意义才能得以彰显。


殡    葬

    经营殡仪馆或者墓地是效益很高的赚钱方式,整个过程中,父母不断讲赚死者的钱最是容易。在整个火化过程中各个环节都要收取不少费用,除去骨灰盒的价格,不花费大几千上万元是很难完成全部服务的。丧葬已然成为了暴利行业,用品、服务价格虚高不下。更何况这大胆招摇的黑色下,还有许多如拉关系、给好处的灰色存在,人们只有无奈又愤怒地咒骂。呜呼,实在生也不易,死亦艰难!

    再细想来,大概是这些行业不存在自由竞争,公共权力给予的实际安全感,超出了义理道德带来的虚幻威胁。生活在工业城市包头,随着年龄与知识的增长,越发感觉到行政的手,早已深深扎入经济领域的任何角落,且存在“越改革越深入”的情况,用政策开拓出新的经济领域,首先会被权力的触手填满。不禁感慨,改革之路,实在道阻且艰。

    行政是一件复杂得不能再复杂的事情,因为这其中关系着,活生生的人的命运。任何一个人的生命、情感、梦想、还有缘分,都无比真诚宝贵!任何一种哲学、理念、主义、法律、口号如果做不到无限周全细致、谨小慎微,不能考虑到所有人每一份重要感受的话,必然是缺少现实性的。


新    生

    家中,亲人们讲述的话题除了逝者的过去,还围绕着新的生命。回去见到了降生才两月的外甥,真是个调皮的小家伙,喜欢用双腿蹬靠近的人,使劲得双拳紧握。他的每个动作都那么意义非凡,新生儿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奇迹的光芒。

    家乡天亮得晚,去火葬场时,正是拂晓。远处的山一片漆黑,轮廓之上有一层黄晕,衔接着凌晨深蓝的天空。我忽然觉得,父辈正如大地,如沉默稳重的山,而孩子仿佛这美丽的晨曦,从山边升起。人的理想与愿望代代相传,这种传递散发着光芒,无数光芒汇聚成流,这洪流便是历史。

    世界,由死与新生推动着,缓缓前进。


向  死  而  生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将死与亡分为两部分,亡是死的完成,死便是走向亡的过程,在这种角度,死与生几乎是同一个字。死亡是此在(人)最本己的可能性,它不可代替亦不可超越,人一出生便“老得”可以死亡。死亡始终悬临,人以“向死”的方式生存着,死亡完成的同时存在也到达终结。死亡庇护着人作为人的生存,只有当死亡已经在场,生存才能映现自身,照亮自身;而且只有当死亡已经在场,生存才能“有意义地”、是其所是地占取自身,进入自身。

    归途时,想到自己是在前往亲人的死。如今,坐在返程的列车上,仍感受到自己向死行驶——在清晨中向东,向着自己的死。

2017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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