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旅行与心理学B 41 一本通往世界的驾照
抑制是一种限制自我功能的表现。
——Freud
从新西兰回国时,我带回了一本新驾照。
它的样子很像身份证,连右上角的照片都和身份证一样丑。中间则是我的手写英文名“Crystal Wang”,左上角印有一面小小的新西兰国旗。看着,好像是另一种身份和证明。
这本新驾照是我快回国时考的。刚开始,用的是中国的翻译驾照。只不过,它的有效期只有一年,超过时限就作废了。接下去要么不再开车,要么只能重新考一本新西兰的。在这个地广人稀的国家,一想起刚来那会走路两小时去超市的经历,我马上否定掉第一个选项。
另外朋友还告诉我,新西兰作为国际驾照公约国之一,可以凭借新西兰驾照申请国际驾照,在英、美、法、日等180多个国家开车。所以,这相当于一本通往世界的驾照。这么牛掰,抠门的我拍了拍大腿就去报名了。
跟国内一样,考试分为理论和路考。我拿出了高考的劲,刷了5遍交通法规Road Code,做了3遍模拟题,以满分通过理论考。接着是路考,据说这里的路考绝对是真刀真枪,包括各种复杂的路况测试,持续时间很长。
我胆子小,怕挂掉,忍痛花了70纽币(大约350RMB)预约了AA汽车协会的教练,对开车细节进行了把关。此外,我还研究了方圆几百里城镇的驾照考试通过率,最后选择离家1小时车程的小镇Whakarane。因为,它人口少,路况也相对简单些。
考试那天,我向奇异果厂请了半天假,独自开车前往。
这一路很诡异,走错了高速路口,多绕了一大圈,还犯了几个基础的环岛错误。明明开了一年的右舵车,好像还是新手一样。涌上心头的感觉很复杂,有考试的紧张,紧张到拉肚子;又混着一股悲伤,好像去赴一个成人礼。
早上10点,抵达了AA考试协会。预约的考试时间是10:15,我便找了个角落坐下,默默复习开车要点,“车速保持在45-50以内,绝不能超速;起步、变道时一定要过肩检查盲点;过环岛时一定要关注右边来车,然后寻找空隙时间开过去……”
准备应该是充分的。之前预约的教练觉得我开的不错,而且小镇的考试路线图,我也提前一天踩点了,将不可控因素降到最低。尽管如此,还是控制不住的手抖。我开始默默祈祷,“今天可要给我分配个男考官啊”。
不久,房间里走出两位白人考官,一男一女。只见女考官按照就近原则,走向离她最近的那个新西兰考生,而男考官则直接向我走来。内心一阵窃喜,祈祷居然奏效了!
我们简单问好,然后走向路边的爱车“友柏”(新西兰路考,可以使用自己的车)。时间大约30分钟,他检查了我的转向灯与刹车灯后,就给了我指令上路。
从坐上车的那刻起,我就把自己装进了一个高压锅。小心翼翼地踩油门,出发。一路上,周围的风景都不是风景,而是各种路障。只能抓紧了方向盘,左看右看,一手心的汗。
大约10分钟后,我们在路口的黄色禁止线Stop处停下。环顾一下,左右无车,便踩了油门,准备继续左转。这时迟那时快,右手边突然有辆车横冲出来,我踩了一个急刹车。
“这样会撞上的”,考官语气急切,受惊不小。
“必挂无疑了”,我顿时心如死灰。
既然已经不能再糟了,索性放开自己继续开。于是,肩膀放松了下来,抓方向盘的手臂也稳多了。继续开完几个环岛路,又去镇外的高速路跑了一段,我们就原路返回汽车协会,完成最后一个动作,靠边停车。
他面无表情,没有说话,低着头在一张打分表上勾勾画画。
我等着他给我宣判死刑。
过一会,他突然抬头,“ Congratulations!”(恭喜)。
啊,是对我说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吧? Congratulations这个英文单词,除了恭喜,没有别的意思吧?我几乎要尖叫了。
“你开的很不错,注意开车时眼睛多看下前后视镜,会更好。”考官补充道。
这下,我在心里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通过了考试。一切尘埃落定。我久久沉浸在这种感觉里,很奇妙,很陌生。
我对自己的开车技术,从来没有过信心。在国内时,母亲便从不放心我一个人上路,上高速更是绝对禁止。每次坐我的车,她总是手抓扶手很紧张,然后不停指挥我。到了新西兰,小伙伴一开始坐我的车,也是常常挖苦。我自己也认为自己不行,每次开车都提心吊胆。
这一次考试,我本来也以为必挂无疑,但事实上,我顺利拥有了一本通往世界的驾照。我本来以为自己开车技术渣,可是居然有两位教练肯定了我。而且这一年的异国自驾,我也的确没有出过任何意外。经过现实检验,我着实是一位稳当的老司机。
这一刻,脑海里那些来自母亲、小伙伴和自己的声音,那些久远的、熟悉的、“认为我不行”的声音,统统被我刷新了。我在内心确定,至少在开车这一项功能上,我从win7系统更新到了win10。这个过程有多难,只有我自己知道。它绝对不止是技术的进步,更是内心自我功能抑制的突破。
自我功能,用心理学前辈曾奇峰的话来说,就是人能不能把该搞定的事情搞定。我们的自我功能有很多,比如说话,开车。《奇葩说》里的辩手马薇薇,有很厉害的说话功能。而赛车手韩寒,有强大的开车功能。
我们这些说话、开车的功能,如果好好发展,也是可以达到马薇薇、韩寒的级别的。但是很多时候,我们会不知不觉抑制它。而这些抑制,是在早年跟自己的抚养者打交道过程中发生的。
像我的母亲,她在意识层面,只是担心我的开车和安全。但是在潜意识层面,她却将我的开车当成了敌人。她不让我一个人开车,指挥我开车,甚至觉得我不行。这种行为,就像是一瓶邪恶的药水,会抹平我的“开车技术”,对我的现实能力进行打压。
她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我真的让自己的开车“不行”。在国内时,我轻易不敢开,认为自己技术渣,到了国外,也教会了身边的小伙伴,挖苦我的开车。我在开车的功能里开了一个口子,从外在技术到内心感受都在配合着她。
这种无意识的配合,就像齿轮转轴一样,嵌合得密不透风。同时,这种配合也让我和她像两尾相濡以沫的鱼,在一个快干涸的小水洼里相互依赖、亲密粘合在一起。可叹又可悲。
相濡以沫,终不如相望于江湖。我心有世界,怎甘心让自己的内心局限于小小一隅,终了此生。哪怕再艰难,我也要获得人格的独立,掌舵着方向盘,自由潇洒地驰骋世界。
那就从考一本通往世界的驾照开始。
在这个过程中,我祈祷考官是男性,不是因为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花痴,而是因为男性考官可以帮我隔离掉与母亲打交道时的陈年旧伤,让我可以不用配合着开一个“开车差劲”的口子,让我可以更加自由地、放松地、专注地开车。
但是,我仍在出发时紧张到发抖,腹泻。因为关闭口子意味着我背叛了对母亲、对原生家庭的忠诚。同时我也感到一股悲伤,因为成长意味着分离,意味着"相濡以沫”般的亲密终将结束。
回去的时候,我经过小镇玛塔塔,那里有一片海,在阳光下透亮一片。想起去年的这一天,我离开家飞往新西兰,开始自己的独立生活。今年的这一天,我坐在驾驶的考场上,关闭了自我功能的口子,考出了一本通往世界的驾照。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美妙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