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
＊昨天跟我妈去修脚，跟小师傅聊着聊着有感而发。
01
小东有时会想不明白，二十岁出头的自己为什么要做个修脚学徒。
每次他问近六旬的师傅“您为什么会愿意做这行一做四十年不换？”的时候，老师傅总会手不停眼不抬的回他一句“这世上哪行不都得有个人干嘛。”
的确，如果没人干修脚了，那些个做正经工作累了的上班族们、跳广场舞跳累了的大爷大妈们，想修个脚都没地儿去了……
这也不是个事儿。
这世上无论哪行都得有个人干，修脚也不例外，只是小东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一定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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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东想过要换别的，不过不能是现在。
他只身来北京满打满算不过七十五天，还是拖了自家舅爷的关系才来了这家修脚店跟着老师傅做学徒的。
老师傅岁数大了，几年前把店传给儿子后，自己也不收徒了，能收小东算是个破例，小东自己心里清楚。
现在修脚的培训班遍地开花，交了学费最快一个月速成的都有，像师傅这种手把手带的太少了。
所以小东想自己学好手艺前不能走，虽不为将来拿它做饭碗，但要对得起老师傅的一片心。
小东这点小心思且不提老师傅知不知道，师傅儿子——郑哥心里可是琢磨出了点味儿。
“爸，我就觉得这小子心术不正，他就没打算要干咱这行儿，您收他是作甚？就算是看李叔儿的面，让他干干杂活给他个落脚地儿也就够了，您还真把他当徒弟带了。”
“都是好孩子，况且收都收了，以后你莫再提这些。”
呵！还好孩子，心里头不定多儿黑着呢！
因着这点事儿，郑哥平日对小东可谓格外“关注”，一举一动均眼里见着、心里记着。
只可惜，小东实在是个“好孩子”，仨月来除了嘴皮子碎点总跟客人聊些个有的没的，该干的活竟没被他揪出一点错处。
郑哥想发做不成，只得天天数落自家刚上小二的儿子，搞的父子关系紧张，儿子一见他就跑。
02
话说小东自打来了这京城，还没进过二环里。
小东在的这家分店位于五环外，一室一厅的铺面虽然不大，名声却是远传在外，刚开不久客人已络绎不绝。
店里除了小东和前台，能做活的师傅就只三个，人手不足。打开业来老师傅和郑哥几乎常驻分店，可仍旧每天忙的脚打后脑勺。
干修脚这行的属于服务业，最大的特点就是没休息日。小东一个月只能休两天，甭管什么节假日只要不是春节，他都得上班，而且还要比平日更忙。
什么逛胡同、看升旗、爬长城、吃烤鸭，虽说进京前小东做了近一个月的京城攻略就等实践，可连着十四天朝九晚十后，小东脑袋里剩下的就只有俩字：睡觉。
然而逛不上京城也没什么，这不还有快手抖音可以云逛街吗！最让小东郁闷的是自己来了快仨月，天天除了打杂，还没正式修过真脚。
虽然师傅说自己已经学成，就差实操多练练手了，可就算再忙，郑哥也只会让他给客人揉个肩颈，按全身的都不行，更别提上刀了。
自己虽师从师傅，但店长毕竟是郑哥，学手艺由师傅说了算，用不用却是郑哥作数。
小东自认没得罪过郑哥，可不免心里范嘀咕，然师傅也没多说什么，自己只好缄口，先默默做好手头活儿，这一做又是小一个月。
说来好巧不巧，小东打进京经历的头一遭十一长假就赶上祖国七十周年大庆，寻常人惦记的是阅兵、归乡、吃喝玩乐，小东念的只有十一快快结束。
要说中秋节连续三天还能忙里偷闲，十一长假就是连续七天的高压作业，能睡觉已是幸福。
十月一号当天从早上九点开门，顾客就没断过流，因为排队的太多，晚上甚至延迟俩小时才闭店，待小东到家已是零点一刻了。
十月二号开门，客流的势头依旧只增不减。
昨天师傅们忙的一整天都没吃饭，郑哥心里头愧疚，今天好说歹说让大家轮班休息。
可这一休息，就有着急的顾客抱怨：诶，这不有个小师傅闲嘛，他给我修就行，我这过会儿赶着跟闺女家去看电影呐！
小东不敢接话，梗着脖子望向郑哥，郑哥光顾着忙活手里的刀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倒是老师傅开口接了话茬：“小东啊，问问顾客用一次性的还是咱自个的，你也来帮帮忙。”
至此，小东算是正式接了第一个活。
03
修脚虽不算什么上档次的活，但耍的也是刀尖上的功夫，光有好手艺不行，更得每一秒都集中注意力，比揉肩按摩可费神的多。
师傅们的刀刷刷地在灯下晃着白光，顾客们举着手机慵懒地浑然不觉。
连续修到第五个人时，小东已有点倦了。恰逢此时郑哥儿子炮仗似的进门一声吼，小东手上一个激灵，给顾客脚趾割了个小口。
小口不大，延着皮划破一点点，甚至没有流血。
顾客诶呦一声，没等小东动作，郑哥已经过来了。
“诶呀，抱歉抱歉，犬子不懂事儿吓着您了！
哟，这……非常抱歉非常抱歉……小东你咋这不利索，赶紧拿药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我们新人您多担待，这单给您免了您看行不？您稍等，之后我给您修。”
修脚割伤客人的情况虽鲜有发生却也难完全避免，像这样不出血的小口上上药赔礼道歉也就过去了。
小东从未见过郑哥如此大的阵仗，不仅90度鞠躬致歉甚至直接给顾客免单。顾客连声说不用，让小东继续修就好，郑哥却说啥也不让。
当然，最倒霉的还是郑哥儿子，被连骂带踹的从外屋打到里屋、又从里屋赶到外头，亏了客人们连连求情郑哥烧上顶的火才灭了两成。
“你个小兔崽子，瞎捣乱坏老子生意……小东，别干了！出去看着点别让他进店！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他妈赶紧把他接走！”
小东心里清楚郑哥这是指桑骂槐却也莫得办法，本想道歉愣是错过了机会，只得停了手里的活，转身掀帘出去了。
“小东哥，你说我是我爸亲生的吗？”小孩岁数不大，表情却是一本正经。
“别瞎想，就因为是亲生的才能让他这么生气呢！”小东打趣着，呼噜了一把孩子的头，“不过下回进屋别喊了，干我们这行的就怕受惊吓，毕竟手里可是握着刀的。”
“哦……那好吧……其实，我就想给他个惊喜，他都好几天没回家了，说什么十一忙、没时间……”
“的确是很忙，毕竟你爸爸是店长。”小东想了想，又继续道，“那你是特意过来看他的？你妈妈呢？”
“我妈？我妈她也没空，给老店帮忙呢！我是从小姨家偷偷跑出来的……对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自己坐地铁呢！中间要换乘一次，一开始我还做反向了……反正你就说我厉不厉害！”
小东看着7岁孩子那双黑亮黑亮闪着光的大眼睛，发自内心地回了句“厉害”，他何曾不是抱着同样的心情、坐了20多个小时的火车从家乡来到这里的呢？
距离孩子妈妈过来还要很久，小东和孩子两人头靠头，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一起看手机。他们看了阅兵仪式里帅气的战斗机表演、看了珠市口的烟花录像、看长城排山倒海似的人潮、还看了别人在全聚德吃烤鸭的小视频。
手机一边播小东一边给配讲解，逗得孩子嘎嘎笑的不停，引得等位的客人也出来一起看，店门口一下好不热闹，屋内原本沉闷的氛围也渐渐消散一空。
后来孩子被接走，小东重新招呼客人，他依旧沏茶、按摩、和客人们谈笑，但总有些东西好像不一样了。
晚上十点三刻，待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店里只剩小东、郑哥和老师傅。
“那个……师傅、郑哥，今天非常对不起，上手第一天就弄伤了顾客，对不起顾客、对不起师傅，还坏了店的名声……对不起。”
“没事没事，干咱这行难免。你还年轻，大不了以后转行干干别的嘛！回去早点休息，别放心上！”郑哥说的爽快，好似真的没放心上。
倒是老师傅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小东的背。
04
不到一个月，小东真的转行了，因着一个顾客介绍，小东去做了导游。
临走前最后一天，他早早地来了店，同老师傅道别。
“师傅，谢谢您传我手艺，也谢谢您这几个月的照顾，但真的非常抱歉，我……我还是要走了……对不起，辜负了您。”
“小子，无论学什么，好好做了就不辜负，去吧！”
小东想了想，还是跪下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去了。
这一天小东仍是夜里最后一个下班的，郑哥锁门前老样子问他都收拾妥当了没，他从里屋出来也老样子地回了句“妥当”。
拉灯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屋内窗明几净，屋外明月皎洁。
郑哥锁完门，伸手递了他一支烟，他接了却没抽，只道回了句“再见”。
2019年10月4日 金曜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