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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梧桐·6

2019-12-28  本文已影响0人  随风似水

六、婚变逃离

翌年春天,凌云生了一个男孩,小名海望。孩子满月后,传运拍电报让凌云回重庆,素净只得让舒华跟着去带孩子。家里就剩下素净和力豪媳妇秦婉芬,力豪要放寒暑假才回来。

三人一路颠簸总算到了重庆码头,凌云没看到传运,却见一个男人匆匆跑来,说是传运到外地了,让他来接,他是铺子里的伙计。三人只得跟着他上车。黄包车里望去,春天的景色与去年相似,阳光印在树叶上泛起绿光,忽明忽暗。凌云看见车夫秃了半边的后脑勺随着黄包车方向的变化在阳光中也忽明忽暗,就像在夜里赶路,一点光亮转瞬就要消失。同样的街道,更多了行乞的人。阳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照不出多少人的笑容来。

伙计并未将他们带到传运原来的住地,而是城郊一个小院里。伙计说里面那两间屋是传运买的。院子里住了六户人家,传运那两间可算是一个套间,后面有一个小天井。屋里简单摆了几样家具,看上去也是六成新,看不到明显的灰尘,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居然还有一个像是自己做的婴儿车。伙计把不多的一叠钞票拿给凌云,说是传运交待的。拿着那叠钞票,凌云没有感到温度,恍惚闯入别人的家,却又不像她见过的任何人家,仿佛在画中看到,自己也连带变得不真实起来。伙计还在交待什么,凌云并未听清,舒华倒是一一记在心里,附近有什么铺子,在哪里买菜。直到伙计走了,凌云还像在梦中。

海望两个月时,传运回来了,钞票也花得差不多,凌云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虽说这些年攒了一些钱,但不敢动用,连舒华也不知道。父亲去世后,凌云就有了攒私房钱的习惯,一个人到重庆后更是把钱看得紧。

传运给海望取了学名甄才旺,凌云从未叫儿子这个名字,只有传运才这样叫。传运的生意似乎有了起色,比先前更忙。凌云再次提出帮他管理一下财务之类的事,传运只让她管好孩子,别的事不用操心。凌云那里闲得下来,虽是第一个孩子,也很宝贝,究竟年轻,一颗心总不能全放在孩子身上。那几年也是凌云一生中最悠闲的时候,然而不出去做事总以为自己跟那些大字不识的人一样,白念了那么多年的书,却又时时惶惑着。这感觉简直伴了她一生。

传运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涪陵乡下看父母,凌云也提出要一起去。传运总说等孩子大一些再回去,乡下条件不好,住不惯的。凌云也觉得过两年回去也好,乐得不用侍候公公婆婆。凌云向来看不起邻居那些家庭妇女,然而这样不出去做事跟她们有什么区别。有时麻将搓到一半又懊恼着,也无心带孩子。倒是很愿意出门,之前更是精心打扮一番,烫着流行的发型,胭脂水粉一样不少,穿着新做的旗袍,无非是逛街打牌。

海望几乎是舒华在照看,舒华娘家姓田,凌云在时,海望就叫她田妈;凌云不在时,海望就叫妈。这些年来,凌云也认识了一些人,无非是在一起打打牌、逛逛街,却没有什么可交心朋友,不由想到在联子女中上学时的那些同学。她现在倒愿意看到她们,她们都嫁给什么样的人了?有在外面做事的吗?凌云时常为自己呆在家里烦闷着,想着等海望大一点出去找个事,可不能让自己当一辈子家庭妇女。重要的是不仅自己得有钱还得管住钱,一想到这,凌云就对传运不让她管钱很不满,但自己花得是他的钱呀,只能想方设法多攒点私房钱,只有钱才靠得住。传运不让她插手生意上的事,家里的收入凌云并不清楚,传运不多讲,只是每月给她一些钱。每当凌云提出要管理家里的财务,传运总是说:“你要花钱问我要,那次没给?你只管带好孩子,管好家,其它的事不用你管。”

凌云就似英雄无用武之地,却隐隐有着不安。有时向舒华唠叨几句,舒华说她就是操心的命,不会享福。

那妇人是在海望5岁那年来的。又是秋天,那天早晨刚下过雨,凌云本不打算带海望出去玩,传运自然不在家。舒华开的门。只见一妇人抱着孩子走过来,对手中的孩子说:“快去找你爸。”

凌云一惊,冷汗湿了后背。竭力用平常的语调说:“你走错门了吧?”

“这是我的家,我回家,你是谁呀?”那妇人边说边放下孩子要奔进屋,凌云立即用单薄的身子堵在门口,厉声道:“你是什么人,闯到我家干什么?”

妇人先是被凌云的气势镇倒,旋即撒起泼来。院子里的人像看戏似的张望着。那妇人说不过凌云,居然在地上打起滚来,凌云从来就不怕这些,从前见得多了。倒是舒华两边劝。待传运赶回家时,母子俩还被凌云堵在门外。

凌云见传运把那母子俩让进屋,一把将海望抱起来冲出门。走在街上,眼泪潮水般涌了上来,海望嚷着要舒华。凌云拉着海望疾走,街上一张张陌生的脸走过来飘过去,那种走头无路的孤独感比从二叔家冲出来更甚,更用力拽着海望的手。海望挣脱凌云的手,叫着舒华,正在吼着海望,只见一个人影往她这边跑来,正是舒华。舒华喘着气道:“大小姐,姑爷让我叫你回去。”

“要回你回去去,有我没她,有她没我。”凌云愤怒嚷道。

“你带着个孩子往哪去呀?姑爷说他会把那母子俩送回乡下的,你回去还不是跟从前一样。”

凌云把海望更紧搂在怀中道:“一样,怎么可能一样,这个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呆了,就是要饭也不回去。”

舒华接过扑到她怀里的海望也哭道:“你到哪我就到哪,我那有家,只是小少爷舍不得。”

难道平日从牙缝攒的那些钱只为今天吗?凌云让舒华回去悄悄取来她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连同金银细软、衣物,她先找个旅馆住下。“你回去就说没找到我们,明天再出去找时,就把东西拿出来,到时我们一起走。”

总算哄着海望不哭,舒华流着泪回去了。到家已是傍晚,见传运与那母子俩在一起吃饭,听那孩子不停喊“爸爸”,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这个呆了五年的地方那里是大小姐的家呀!晚上,传运又让舒华去找凌云时,悄悄道:“你告诉她,我明天就送他们母子回去,让她先在旅馆住一个晚上。”

翌日,舒华趁传运送那母子俩出门,赶紧带上收拾好的东西去找凌云。

舒华将东西一一拿给凌云又劝道:“姑爷都送他们母子回乡下了,你消消气还是回去吧。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少爷和肚子里的孩子想呀。”

“回去给他做小老婆吗?他就是个骗子。孩子我自己带,海望从此以后没这个父亲,跟我姓白。我去找个事,挣钱养活你们。”

“大小姐,你现在到哪找事哟。一个女人家,带一个孩子,肚子里还有一个,到处都不太平,不回姑爷哪,就回绵江吧,你总是太太的女儿呀。”

“別跟我提姑爷,从此以后甄传运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眼下也只能先回绵江,等孩子生下来就出去找事,总不能在娘家住一辈子。”海望听到凌云说话声音很大,以为在同舒华吵架,赶紧跑到舒华身边。舒华把海望搂在怀里,道:“别怕,妈妈带你去外婆家,外婆家好玩得很。”凌云不禁去摸海望的小脸,把自己的脸贴上去。不知是海望的泪还是自己的泪抑或舒华的泪,凌云胸前湿了一大片。

1947年那个深秋飘着小雨的清晨,凌云、舒华、海望还有肚中的胎儿离开了重庆。上了黄包车,凌云没有回头,雨打梧桐的声音听来又像是《梅花三弄》,她几乎想堵住耳朵不去听。泪水涌上来时,凌云旋即去看早已藏好的钞票和金银细软,舒华照顾海望。一路颠簸,四人总算又回到了绵江。安顿好后,凌云便在报上登了离婚启事。

从那后,白凌云与甄传运再无相见。多年后,在孙辈面前,她也从不提起有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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