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笔生花（二十七）

我见事已平息，张全一时也顾不上我，便自己默默离开了。他这随从当的，自家主子全然抛在脑后，倒是一心护着外人。呵，可能也不是外人，没听他说，正跟那小姑娘议亲呢，我猜议亲是假，这小子对人家姑娘有意是真。

张全倒也乖觉，我回到官舍没多久，就听他忐忑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郎君，小人领罪来了。”我失笑，忙又掩住：“进来。”刻意把声音放得沉一些，吓吓这小子。

他一进屋，就跪了下来：“郎君，小人方才自作主张，擅离职守，请郎君降罪。”用词还挺像模像样的，没白跟我这两年，然而见了姑娘就把主子忘了，可不是仆人本分，得教训。我假装思索，片刻之后道：“你倒是肯做好事，不过，我见那小姑娘生得果然清秀，若是还混迹市井，难免被人惦记，你救了这回，救不了下回。不如……”

张全抬头喜道：“郎君有什么好法子？”

我忍着好笑，作沉吟状：“办法倒有，女子以夫婿立身，若能择一良人，她便终身有靠，再不用抛头露面操持经营，刘老汉也省得日日辛苦，岂不比现下这般妥当？”

张全喜出望外，居然还忸怩上了：“好……倒是好，可不知人家……愿不愿意？”我故作不解：“有什么不愿意的？我好歹也是堂堂六品，一州属官，称得上年少有为，就算纳妾，也不委屈了刘姑娘吧？”

就看张全那张喜悦中带着不好意思的脸，激动的红晕“刷”地一下变成惨白，张口结舌：“郎……郎君，她，她，小人……”

我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多日郁气一扫而空，张全见我这样，渐渐明白，脸色又涨红，十分羞惭，却放下心来，讷讷道：“郎君原来是捉弄小人。”

见我心情好，他慢慢找回平日的机灵劲儿：“小人愚笨，早该知道的，郎君早有意中人啦，环娘那样的大美人您都只当婢女，哪里看得上阿春这样的小丫头，嘿嘿。”说到最后，他忍不住笑了两声，透着傻劲儿，可见真是对那姑娘上了心。

我不再作弄他，收了笑，道：“张全，有件事要你去做，做得好了，我放你良籍，替你提媒下聘，娶刘姑娘为妻。”不待他欢喜，又道：“做得不好，你家郎君丢官罢职，自身难保，你靠着扯虎皮做大旗，也护不住刘姑娘一家。”

张全闻言，不假思索，神色郑重地叩头：“郎君不嫌小人父母年老，买下小人全家，免我骨肉分离之苦，但有吩咐，小人无不听命，不敢讨赏。”又试探着嬉笑：“当然郎君关怀小人，愿意为小人婚配做主，小人只有更加感激不尽。”

这个油滑的小子！不过，他这样伶俐，我反而更放心派他去做事。当下命他起身，细细交代起来。

16、

两个月后，初夏时分，刺史府的凉亭中，熏风习习，四处花草葱茏悦目，荷花池里翠盖新舒，微风拂过，莲叶微摇，不时有点点清露倾泻池中，其声叮咚入耳。

本是良辰美景，正合赏玩，我偏是个煞风景的。就在方才，我借今年官员考评之机，向刺史呈上了汝州别驾李宏及其族人亲戚的数十条罪状。

郑刺史接过文书，从漫不经心到面沉似水，也只用了短短一刻，想来我命张全假意逢迎丁赖子，打听出的李家或隐秘或张扬的不法之事，和苦心斟酌词句，又借助梦笔雕琢润色的行文，或许足够打动刺史，让他决定将李宏撤职查办。

良久，郑刺史仍是沉吟不语，我偷觑他面上神情，喜怒莫测，不露端倪，不得不暗暗佩服他的城府，果然不愧为世家子弟，这养气的工夫，非一般人能及。我不敢催促他作出决定，但心中随着他的沉默渐渐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