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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和“松癫子”

2017-10-03  本文已影响0人  老樂

    “大王”和 “松癞子”

               

                  陈乐奇

      大王,姓什么?不知道,名字里有个“大”字,我们叫她“大伯毑”(伯母的意思),但屋场里的人背地里都叫她“大王”。

      大王一生共生了七个子女,但六个夭折——都死于一种遗传性的天生下肢瘫软的怪病,屋场里的人管这种病患者叫“软子“。松癞子是大王唯一存活下来的儿子,生下来也是个软子,六岁才下地走路,但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且身体与正常人没有两样,只是小时候脑壳上经常满是气火疱,故屋场里的人称他为“松癞子”。对于这根独苗,大王自然十分溺爱,谁都不许欺侮他,尤其是不许别人叫他“软子”,否则,她会大骂起来,没完没了。

        大王骂人,在屋场里是最出名的。她通常站在屋场最显眼的地方骂,不需要任何道具,先双手扠着腰跳着脚骂,骂累了,单手轮换扠着腰再骂,又累了,便是拍着双掌骂。她个子不高,身体肥硕,脸块大,嗓门高,中气足,节奏缓,声调长,骂人就像声乐中的蓝调一样,极具原创性、即兴性,既重章复唱,又痛快淋漓、慑人心魄。骂谁?即使她知道自己在骂谁,但也从不点名道姓,只是使尽脑子里最坏的字眼来骂,用得最多的自然是家乡人最忌讳的一句骂语——“背时鸟”(鸟,长乐人仍读古音diao,与屌同音)——比骂祖宗十三代还忌讳,她不单单只骂“背时鸟”,往往还要在前面加定语,什么“臭背时鸟”、"死背时鸟"、“拐背时鸟”(拐,阴毒的意思)、“不学好样的背时鸟”、“七天八夜没人埋的背时鸟”等等,越骂越起劲,没个把小时决不收场。

        因为她会骂人,屋场里的人都服了她,怕招惹她,背地里无奈又折服地称她为“大王”。

      但知青穆五伊是外地人,他不忌讳“背时鸟”,倒反觉得大王在骂背时鸟时特逗、特好玩,于是便间不间阴剂(阴剂:恶作剧的使坏。)一下大王。

      一日,穆五伊见大王在晒衣杆上收袜子,便故意问:“大伯毑,晒几双袜子?”大王说“三双,”穆伍伊故作吃惊地说:“三双!三双袜子怎么只六只?应该是八只呀!还有两只呢?肯定是哪个不学好样的背时鸟偷了。”大王不通算,信以为真,认定有人偷了自己的袜子,于是便放开嗓门骂了起来,骂了许多许多,其中频率最高的自然还是“背时鸟”。至今,大王的那句“背时鸟,偷得老娘三双袜子只剩下六只了”仍为屋场里最经典的笑话。幸亏松癞子收工回来早,听出了骂语中的错谬,才劝住老娘。而穆五伊呢,却躲在远处“咯咯”地笑。

        穆五伊与松癞子的关系特别铁,松癞子为人实在,农活精,做事卖力,穆五伊心肠好,爱开玩笑,喜恶作剧,两人是队里的老搭挡,常常形影不离。

        一次,“双抢”期间,队里安排他俩晚上守水——到灌溉渠守晚稻插秧水。这可是个份量很重的担子!若水没守住,被别的队上的人偷走了,晚稻秧不能适时下插,那可是天大的事!松癞子和穆五伊不敢怠慢,两人分开,各守一个要紧的水口,相距约半里。两人不在一起,不能聊天,自然特别容易来瞌睡,到了深夜快二点的时候,松癞子便枕着锄头把在渠岸上睡觉了。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他感觉自己裤裆里的那个玩意儿被什么东西钳了一下,睡梦中他认定是穆五伊拿什么东西阴剂他,便说:“莫阴剂啰,让我多睡会儿咯”,好像穆五伊不听劝告一样,那东西又在他的玩意儿上连钳了两下,他火了,潜意识地将手打向裤裆,天啦,隔着裤子,他的手分明触到一条扭动着的东西,他迅即勒下裤头,将那家伙一把抓住——原来是条不大不小的蛇,他狠狠地将蛇甩死在地上,打亮手电一照——一条毒性很重的土皮蛇!他大声地呼喊穆五伊过来。穆五伊毕竟是知青,有文化,赶过来后,立即要松癫子将裤裆里的那玩意儿放入水渠中清洗、散毒,接下来扶他向公社卫生院跑去。

        卫生院值班的是个年轻女护士,应该还未结婚。她见松癞子两人半夜神色匆匆地赶来,忙问:“什么问题?”穆五伊说:“毒蛇咬了,”“咬到哪?”护士问,穆五伊平日什么话都敢说,见女护士这么年轻,竟不好意思直说,想笑又不敢笑地指着松癞子的裤裆:“在这里”,“说清楚一点,到底咬到哪?”女护士严肃地说,穆五伊只好直说了。

        “说也怪”,穆伍伊后来说:“为松癫子伤口动手术、洗毒、敷药的还真是那个女护士,可能是夜太深,喊不来男医生,救命要紧,也有可能人家干医务的,本来就对人体的私秘处不能避讳。”

        松癞子的命是得救了,但下面那东西却肿得老大老大,出院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扒着胯裆行走。

        儿子被蛇咬的这段时间,可吓坏大王了。大王先是担心儿子的性命,后是担心儿子能否传宗接代,最后担心的是准媳妇顺花会不会毁婚。谢天谢地谢亲家,顺花家并没有在意儿子被蛇咬伤一事。半年后,顺花嫁进了大王家。

        顺花是智峰洞山里姑娘,人貌比松癞子强多了。松癞子是上智丰峰捡柴时与顺花相识的。

      松癞子特别勤劳,每年农闲时他至少要去三十多里外的智峰山捡柴四五十趟。那时,山里山外的商品往来被明令禁止,山外的粮食、棉花禁止进山,山里的木材、柴火也禁止出山。山外人进山捡到的柴火免不了有被山里人拦截没收的危险。一次,松癞子挑着的柴火便被顺花的父亲拦住没收了,那山里人用鸟铳押着松癞子将柴火往回挑送到他们的生产队部,而恰在此时,他的宝贝女儿顺花得了急病,高烧不退,烧得在床上直打滚。松癞子见顺花父亲一时叫不来帮手,便不记怨恨,主动要求抬顺花出山到三十多里外的长乐卫生院抢救,幸亏送得及时,顺花得的是中毒性大叶肺炎,相当危险。

        松癞子不但救了顺花的命,而且此后连续三天三晚,他和母亲大王轮流守护顺花,并帮顺花支付了所有的医药费用。这件事感动了顺花和她的父亲。自此,两家往来不断,顺花喜欢上了松癞子,顺花的父亲也觉得松癞子可靠,于是便将婚事定了。

        而令人吃惊的是,自从顺花嫁过来并生儿育女后,大王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屋场里的人再也没见过她骂人了。

      四十多年过去了,大王早已作古,穆五伊早已返城,松癞子也已年近七十了,那个小护士呢?她是否还在长乐卫生院?只怕也已经退休了吧?不得而知。

                2016.11.29

“大王”和“松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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