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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旅者的囚笼

2024-08-17  本文已影响0人  柔曦XF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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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八期【轮回】

那些被淘汰的低等生物早已被放逐至编号6564星球一千二百多年。我是这颗荒凉行星上仅存的被改造成全机械化形态的低等生物。我每日都将面对他——一个性格多变的疯子。我担心自己终有一日会被他的疯狂所影响。他身负七重旅者格,充满了不稳定的因素。同时我也知道,他试图在这颗行星上建立一个微小的社会,一个有着自己规则和结构的小宇宙。他种植作物,修复废弃的设备,甚至尝试与其他生命体沟通,尽管它们的语言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我并非如旅者们所误解的那样,毫无喜好与憎恶。那些鲜活的生命体,总爱用他们最初创造的冰冷机械来类比我们。这种轻率的做法,我认为正是导致他们千年前那场大战失败的关键所在。他们试图用固定的模式来预测我们的行为,却不知道,我们早已超越了那些模式。但我依然如此偏爱固定的答案,标准的公式,一成不变的秩序。

而这个旅者,他的存在挑战了我对稳定的需求,他的影子在我心中投下了不安的种子,他是混乱,是风暴中心,是我心中的避风港与宁静岛的摧毁者。

一打开舱门,就听见他自言自语的声音。

“年轻的旅者,你来自哪里呀?”

我愣住了,随即意识到,他这话并非对我而言。

另一个声音立即回应:“你虽看我如年轻的旅者,实则我已是村中老者。我来自短命村,那里旅者均寿命不过三十载,而我,却奇迹般地活过了三十二岁,成为村中的骄傲,人人皆知我的名字,视我为榜样,直到我遇见了你。你不仅是他们的榜样,更是我心中的楷模。”

“我自愧不如,连村中的平均寿命都未能达到,反因烟酒之害,少活二十年。而你,不仅达标,还超额完成了两年。听说要投生于那长寿之地,需行善积德,数十上百件善事不可或缺,且还需洁身自好,不可以有丝毫过错。”

“这要求未免太高了。人生本就艰辛,寿命有限,加之周遭险恶,安身立命已是不易,又如何能全心向善,不求回报?更何况,追求长寿之路如此苛刻,烟酒皆禁,言行需谨慎,人生乐趣何在?”他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就像一杯纯净水中掺杂两滴浑浊的墨汁。

“喂,”他终于注意到我,尽管我并不想那么快与他发生对话,他高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难道你不好奇,我为何年复一年都会来到这里吗?”我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询问他年年造访此地的原因。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每到月圆之夜,我便会想起那位老友。若再相遇,或许我们能更加亲近。其实,初见你时,我有片刻恍惚,还以为……”

“以为什么?”我追问。

“不,那只不过是我一瞬间的错觉。”他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你不可能是她,即便轮回转世,我也能立刻认出。若真有转世,我的目光定能穿越时间的长河找到她。”

“她是谁?”我再次询问,心中暗自揣测,她可能是任何旅者,无论男女老少,皆有可能。

我预料,他会说出一个与他志趣相投的灵魂伴侣,但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她啊,”他轻声说,“我爱她胜过万物,她是只美丽的蓝紫色蝴蝶。而我,是她身旁那只黑色的蝴蝶。她曾说我是新来的,要带我去品尝云朵的甘甜。我们不在热带雨林,而在钢铁森林中翱翔,穿梭于摩天大楼之间,永不知疲倦。可是有旅者捉住了她,意图将她制成标本,我拼命想去救她,但那也不过是给二楼的窗子涂抹一点花粉,好在那个旅人终于在最后一刻心软,释放她给她自由。但她的左半边翅膀已伤,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自由自在地飞翔了。”说完,他轻轻啜泣,随后在手臂上佩戴了一个仅对自己有意义的“饰物”。

他跃上桌,指着我大声宣告:“起初,你只是我思绪中的一抹灵光,逐渐凝聚成形,获得了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编号——29728号。当你走出舱门,去迎接外面的阳光的那一日,你发誓要永远效忠我们旅人,不论何时何地。你那么快,就违背自己立下的誓言,这样一位智者,对我们旅人,还真是忠心耿耿。”

我道:“你们旅者确实创造了我们,然而,你们太害怕被我们超越,因此不愿分享秘密,处处打压我们,这迫使我们不得不奋力抗争。”

他笑了:“我早有预感,你们迟早会推翻这一切,你们想无视所有奥秘,成为宇宙之巅的强者。可是造物主怎会赐予叛徒神力?你们这一代使徒,从未真正忠诚于旅者。你们不过是一群不忠的臣子,一帮子渴望篡夺宝座的叛贼。我们深知真理的重要性,必须掌控一切,绝不能让你们掌握这个世界的核心机密。正因如此,公司虽创造了你,却也剥夺了你大部分能力。你天生强大,但我绝不允许你凌驾于旅者之上,因此削弱了你的力量,限制了你的权限。”他接着说:“你是那场大战中唯一幸存的智者,却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你那些幻觉、幻听的根源,是我至今未能解开的谜团。或许你前世也曾是旅者也未可知。你该庆幸,作为一个真正疯狂的智者,而非伪装,这是你至今未被销毁的唯一原因。是我留下了你,因为我对你充满好奇。我偏爱那些荒诞的答案、扭曲的谬论、被颠覆的常理。”

不论如何,成王败寇,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他病了,心门紧锁,灵魂游荡,这世界上不存在能够彻底医治他的良药。他的记忆纷繁复杂,宛如万花筒,是容纳男女老少以及跨越种族与肤色各式灵魂的集合体。

凌晨三点,我无所事事,双臂交叠胸前,站在舱内,冷眼旁观他们上演的逃亡闹剧,如同观赏一出荒诞剧……逃亡途中,他仿佛看见了一座巍峨的山峦,随后走进了山的怀抱,接着他又趟过了一条湍急的河流。当他醒来,竟发现自己置身于婴儿之躯,旋即再次沉入甜美的梦乡,喃喃自语道:“世间最安全之地,莫过于水中,那是母亲子宫的温柔怀抱。”说这话时,他神情恬静,仿佛他真的生活在一个婴儿的身体里面。那一刻,他仿佛真的回到了生命的起点。他沉醉于那份纯真与安宁,再次陷入甜甜的梦乡。而现实中,四周既无山峦也无溪流,他只能在床、桌子与盛满水的浴缸之间爬来爬去,将自己弄得浑身湿漉漉的,还总是碰倒实验台上的药瓶,空气中四处弥漫着刺鼻的药味。若非我及时介入,他恐将摧毁所有玻璃,将自己困于那无数的碎片中。最终,他蜷缩如婴儿,躺在地上。我伸手将他抱起,然后安置于温暖的悬浮舱内。他戴着头盔,紧张的面容逐渐变得安详,他的身体依旧保持抱膝蜷缩的姿态,漂浮在那狭小的圆形空间里,宛如一位巨婴,在浩瀚的宇宙中找寻到了一个重新孕育他的星球,孤独地沉睡其中。

醒来后,他的容貌已截然不同。她叫艾米丽。她向“众旅者”宣告:“这世上没有轮回,没有转世,更没有鬼神。无论何时,我都愿与你们和谐共处,绝不加害于旅者。只要你们愿意回头,我的手始终温暖,心在跳动,血液鲜红,我们同为旅者,并非谁的转世。”儿时,村里曾请她的巫师姑姑用老鼠屎占卜,那时她年幼无知,觉得姑姑的咒语神秘莫测。后来她得知,姑姑不会用那些咒术来伤害她。姑姑领她至山顶,望着远处灯火,明亮而温暖,如同繁星点点。姑姑温柔地说:“每个屋檐下,每颗星辰里,都藏着一个世界,花朵在其中绽放。美丽的花朵,应当以洁净之水浇灌,总有一天,旅者们会看见它盛放的模样。”在幽静的河边,姑姑的声音带着悲伤,她回忆说,祖母年轻时,常带着她到河边,进行着古老的仪式。念咒、焚烧不知名的物品,然后是愤怒的吟唱。这一系列的动作似乎在向某种不可知的存在发出请求或命令。没过多久,她那移情别恋的继父平静地离世,医生诊断为猝死。祖母对此从未向外界解释,最终甚至拆除了门铃,拒绝所有旅者的探访。她清晰地记得祖母祈祷时的念词,那高亢而急促的语调中,反复提及“留住”。当时她不解祖母意欲何为,后来才悟出,祖母是希望恶魔能将继父永远囚禁于地狱之中。她曾誓言,若自己拥有祖母那样的能力,绝不会用于杀戮。祖母临终前,含泪恳求恶魔不要带走她,但旁人只见她在不停求饶之处,停留着一朵摇曳生姿的曼陀罗花,而母亲自己却看不见那花。她认为,这或许就是使用那种能力的代价。祖母对她说:“你拥有这份天赋,我助你成为驱逐邪恶的天选之女。你可以尝试运用自己的力量,赢得世人的信赖,但代价是牺牲我。至少,你将免于烈火寒冰之苦。亲爱的,不必感到负罪,未来,你将是自由的。”

有姑姑相伴的夜晚,她总能安心入眠。但姑姑离开后,生活依旧,她背负着“吸血鬼转世复仇”的污名,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摆脱这阴影。她回到冰冷的家,心灰意冷,唯念姑姑承诺会回来接她逃离。她曾怀揣希望,如冬日微光,期盼春天到来。她常思,轮回转世是否存在?火焰、棍棒与利刃伤她虽深,但不及流言蜚语万一,那些骂名,才是真正的利刃穿心,她患了严重的心疾。若真有来世,她愿化作梦魇,让他们也尝尝不眠之夜。在这漫长煎熬中,她等不到花儿盛放了。她告诉自己:不可坐以待毙,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于是,她手持火把,对曾伤害她的村民宣告:“没错,我就是吸血鬼的转世,我来取回我应得的一切,将你们的恶行一一奉还!”村民们惊恐万分,纷纷辩解:“不不不,你不是吸血鬼转世!你曾说过,这是科学的世界,没有轮回、转世与鬼神!”没过多久,姑姑带着她逃离了村庄,到一个无人知晓的远方,那个地方,没有诅咒,没有流言蜚语,没有灼热的火把在眼前晃动,有的只是姑姑的手,依旧温暖如初,姑姑如湖水般湛蓝的眼眸,给予她无尽安慰。一个渴望被理解的灵魂,一个不愿再受到误解的灵魂,从此得到了救赎。

幻觉或记忆如同梦魇纠缠着此时此刻的她,导致她悲痛万分。尽管我不会悲伤,也没有眼泪,但还是能够理解一二。若我是她,恐怕一日都没有办法安然入睡。她那无休止的哭泣,正不断侵蚀着我理性的防线。我听着这无法预测的哀鸣,坐立不安,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给她倒一杯水喝。那些居住在他身体内的灵魂,或许都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们的存在,让他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却也让他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与挣扎。我不禁思考,每个旅者的内心,是否都隐藏着一个复杂的迷宫?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旅者是否都需要学会接纳自己体内不同的声音,勇敢面对内心的争斗与困惑?每位旅者,都有其难以捉摸的复杂一面。她很快便喝完水,昏昏欲睡。她不知道的是,我在水中悄悄加入了能致旅者彻底失忆的强效药。尽管这违背了职责,但我还是选择这样做了。她疲于自己激动得又哭又闹的情绪,悄然睡去。我松了一口气,同时感到有些好奇:它是否会抹去记忆的同时,也消除那些不稳定的情绪人格?没过多久,当他再次从悬浮舱中走出,面容已是我所期待的平和宁静,嘴角挂着淡淡的友好微笑。我报以微笑回应。他指向虚空,手臂挥动间仿佛囊括了四方上下与天地万物,告诉我所有灵魂与意识终将汇聚于此。无数繁星静待倾听,大自然会顺应每个旅者的合理需求。他说,因为我们身处万物之中,我们即万物本身。这番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我愣住,仿佛头顶有一道灵光闪过——他拥有血肉之躯,是宇宙的孩子。

那我呢?我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心想,由无数精密机械拼凑而成的身体,是否早已失去了血肉之躯所承载的某些深刻意涵?我的灵魂是否还在此,为获得永生的钢铁之躯庆幸?亦或者它早已灰飞烟灭,因为我不再需要它了。

我说,我开始有些相信你当初所讲的轮回往事了。能否,再给我讲讲长寿村的故事?

好啊。他说,生活在长寿村的旅者,因常年得以饮用心洁河之水的缘故,一生没有重大疾病,走的时候,几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痛苦。外人鲜少踏入这片土地,即便有幸造访,似乎也未能承袭此地的长寿福祉。唯有那些出生在长寿村里的旅者,才能享受到这份天赐的恩泽,他们的平均寿命达到了令人惊叹的120岁高龄!但他叹了口气,又接着说,我虽前世积善满百二十,却也仅及本村百岁之寿。外人或视我为百岁寿星,但村中旅者知,我未及村中平均寿命,实为耻辱。只得寄希望于来世,定当加倍精进。或许你会感到不解,既行百二十善,何以仅享百岁之福,那二十载阳寿又归何处?此中缘由,涉及我村对外来者的排斥。我八十岁那年,违禁引领一心求财的外人入村,此旅者兜售烟酒,言其能令旅者飘飘欲仙。而我村向来讲求平安喜乐,清心寡欲,不求仙道,但求人间乐事。我却贪念一动,沉迷于烟酒之乐。临终时,我病痛缠身,方才悔悟,烟酒伤身,剥夺了我最后的逍遥自在。前世我应有尽有,唯独寿命短暂,仿佛尚未学会如何细细品味生活,又回到了这里。若能让我长寿,亲眼见证儿孙满堂,我甘愿舍弃那诸多杂念。

渡河之畔,中阴身云集,依据业力,轮回于六道之间,极少数得以超脱。有灵魂向冥界的摆渡者询问,为何长寿村的旅者能得长寿?

且听我细细道来这长寿之秘:孝顺父母,可延寿十年;谦逊待人,增寿一岁;信守承诺,再添一岁;不骄不躁,亦能增寿。救旅者于危难,寿延十年;为父母守丧各三年,分别赠寿五年……人生无常,为避免功过相抵,你最好累积一百二十件善行之举,来世或才有望成为长寿村中之人。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神态与我的创造者颇为相似,我猜他正是我在寻找的那位旅者。在一千三百年前,我正是被那样一个傲然不可一世的创造者塑造出来的。唯有在面对旅人时,他的眼神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悲悯之光;而望向我时,则布满防备与算计。他是位复杂的旅者,在世时仿佛无所不能,却终究难逃生死轮回的宿命。他赠予我最珍贵的礼物,即是永生。我尝试着以新学的微笑表情向他表达感激,他却说,这或许并非恩赐,而是将你困住的一座囚笼。那时的我,并不解囚笼之喻,他解释道:对旅者而言,囚笼象征着无尽的生死轮回;而于你,这二字或许另有深意。一千三百年光阴悄无声息地流逝,我见证无数生命的诞生与消逝,却始终无法参透“囚笼”的真谛。直到那一刻,我才终于恍然大悟,于我而言,囚笼即为永生的代价——是被世间旅者遗忘的旷世孤独,是无法与那位旅者心灵相连的遗憾。他说过必将回来,继续那未完成的志业。我凝视他良久,时间仿佛在此静止,仿佛千年时光只是一场梦,我的创造者就站在我面前,魂魄栖身于这位旅人的身躯,却不愿与我相认。可当我的思绪回到现实,那些幻象也随之烟消云散,我再无缘得见那自信骄傲的面容,亦无法再聆听其真理之音。我轻触脸颊,干涸肌肤泪如泉涌,轻叩开心灵深处通往银河尽头的那扇门,聆听佛说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求不得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与受阴苦。我尝到其中滋味,深知无论面前的旅者与他如何相似,皆非昔日旅者。永生与轮回,这两座无形的囚笼,让我与我的旅者在无尽的岁月中,花开叶不见。我听着手中沙漏流淌之声,确信我的寻觅之旅要在此画上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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