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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珀

2017-04-25  本文已影响41人  一尾涟漪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得来的这块石头,好像做了一场大梦后,手边突然多了一个它。他仔细端详着这块石头,找不出什么独特之处,要说独特那就是它比一般的石头更加透亮,盯着久了,眼睛会涩涩的想要流泪。

  他也不打算去多想,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他去做。他把石头放在案几上轻轻落着,就又拿起了卷书诵读起来。去年秋后,他刚刚过了乡试,便立即着手准备三年后的会试了。他嫌家里太过烦扰,于是另辟了一处庭院,打算在此好好静读。

  这天晨起,他照例坐在窗前琢磨文章,忽然听到了一两声叩门声。他寻思着准是家里的小厮受母亲差遣来送衣食了,于是不急不慢地跺着步子,前去开门。等到开门一看,门外却是一个穿着鹅黄色纱裙的小丫头。他很疑惑,口中却由是说来:“姑娘找谁?”那小丫头却不急着回答,先是咯咯地笑开了声,过后才道:“公子,我是家中的小丫鬟,老夫人不放心你一人在此用功,于是嘱我来照料你。”

  说罢那小丫头就蹦跳着进了门,对他说道:“公子,眼下你可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做?我可是什么都会的。”他笑着摇了摇头,一人独居在此数月,着实已然习惯了这种生活,实在无需他人照料。可他看着小丫头那满脸期待的表情,又实在不忍打发她回去。于是开口说道:“我实在找不到什么事给你做,在这儿你也不需做许多事,不过既然是母亲让你来的,你就且先住下来吧,后面还有一间小厢房,你可以收拾收拾住在那里。”走远几步后又回头道:“对了,你叫什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小丫头又笑了,“我没名字,老夫人他们都叫我丫头。公子要是不嫌弃就也这么唤我吧。”他想了想,点头应道:“好,以后我就叫你小丫头吧。”小丫头应了声,跟在他后面走着,露出一丝得逞的表情。

  就这样,小丫头住了下来。每天清扫完庭院后,她都会盯着公子看。就这样观察了几天,她发现公子的生活真的是寥无趣味。每天晨起,公子会在庭院散散步,然后回到案台前写文章,中午饭后小憩一会儿,就又起来背诵那些沉重的卷书。晚上天黑后,公子也要点燃蜡烛再看上个把时辰,才肯好好地上床睡觉。

  这天,她又拄着扫帚盯着公子看了半天,发现拿着毛笔认真写字的公子固然好看,但少了一种生气,太过沉闷。于是她偷偷溜到公子房内,趁他不留神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估计是碰到了什么难以推敲的字句,眉毛都纠结到了一起。小丫头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公子,我想你需要一根绳子。”他疑惑不解:“这是何意?”她哈哈笑着说:“你看你的眉毛都缠到一起了,刚好我拿根绳子来捆捆,就可以打成个结了。”他楞了一下,一会儿也噗嗤笑开了。他笑着说,“好你个狡黠的小丫头,你看我不好好教训你。”说着就站起身来,要来抓她。

  小丫头躲不过,被他一把抓住,只好求饶说:“好公子,我只不过与你说笑,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也是看你整日里待在房中闷得很,想逗你笑上一笑。”说着趁他一个不注意,挣开他的手臂,又接着说:“公子,你看这春日光景多好,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放放纸鸢钓钓鱼多有趣。”见他犹疑不动,她于是上前去拉他的袖襟,“去嘛,往年这时候我都会跟家里的姐妹们出去玩的,你老闷在屋里可是要生霉了。”他见拗不过她,只得推开纸砚,被她一路拖拽着出门去了。

  走出门去,就来到了河边,看到衔泥的堂燕啾啾着从柳梢头飞过,树桠间的朵朵花瓣被微风吹拂了一地,他忽然发觉小丫头的任性不是没有道理,这明媚的景色的确让他压抑许久的心有了片刻舒缓。他在河岸边慢慢走着,瞧见不远处的小丫头正孩童般地扑抓着蝴蝶,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小丫头玩累了,不知道从哪摸来一根竹竿,笑嘻嘻地对他说,“我们来钓鱼好不好?”他于是跟她在河边坐下了,小丫头咋咋呼呼的,按耐不了多久就把竹竿提起来查看,他只好无奈地接过她手中的竹竿,说道:“钓鱼是需要有耐心的,要慢慢等,等到感觉鱼咬钩了才能提起来,你这样心急是没用的。”说完他似乎怔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这话他在许久之前说过,虽然在他印象里他从未这样教过别人。

  在他愣神的时候,小丫头又忽地跑开了,她拿起一个红的有点明媚的纸鸢跑了起来,边跑边说:“钓鱼实在是太无聊了,我还是觉得放纸鸢比较好玩。”她边跑边止不住笑着,一头的青丝在风中被吹得四散开来,有一两缕还贴拂在她的鬓角。他就这样坐在河边看着她奔跑着,脑海中似乎有一个身影正和她的身影重合起来。

  他忽然感觉到很疲累,好像有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正向他袭来。小丫头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慢慢走过来问道:“公子,怎么了?”他摆摆手,站起身来说道:“许是累了,我们回去吧。”他心事重重地走着,脚步却放得很快,小丫头没有像来时那样欢悦,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地走着。

   回到家后,他坐在案前思索,那个身影到底是谁呢?那些似曾相识却又不属于他的记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坐着想了一晚上,始终想不明白。就这样,他趴在桌案上睡着了,梦里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一直在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看不清楚那个女子的脸,只知道她在流泪。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只见一颗斗大的泪珠落在他的手心,把他从梦中惊醒了。

  他一下子坐起身来,看到小丫头正站在她的身旁。他不知道她站在这里看了他多久,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很久,因为他看到了她通红的眼圈。“怎么了?昨晚没睡好么?”他问道,“公子,没什么,只是我要走了,就想早点来跟你告个别。”小丫头沙哑着声音说着。“怎么突然急着要走?可是母亲要寻你有事?”他急着问。“不,不是的,是我自己的事,家里的事。”小丫头低着头说道。“哦,那好吧,一路上好好保重,早点回来。”“公子,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我想问问你,是否还记得一句话。”“什么话,你说。”“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小丫头抬起头,目光对准了他的眼,“公子可还记得?”恍然间,他的脑中浮现无数画面,最后的印象,就是一个女子拉着他的衣袖,一边啜泣一边对他说着这话。“她是谁?为什么你会知道这句话?”他颤抖着开了口。“公子不必执着事情始末,既然你记得了这句话,我便可以带你去见她。”小丫头又露出了笑容,慢慢地引他出了门。

   他被引着来到一座屋舍,小丫头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带他来到一间精雅的房间。他看见一个女子斜倚着床榻,眼角由带泪痕。正当他踟蹰着不敢上前时,女子睁开了眼睛,眼里带着不可思议的欣喜,她轻唤道“你来了?你终于想起来看我了。”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终于跟梦中模糊的身影对应起来。他不敢相信地叫了一声,女子顿时痛哭起来。他走上前来抱住了她,任由她的眼泪漫湿了他的衣衫。

  等到女子的心情平复下来,他才发现小丫头已经不见了,他的心里有些许失落,但转眼就被更大的喜悦掩盖。是的,他都记起来了。去年秋后,他并没有中举。回来后就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他忘记了所有人,却还记得自己要去赶考。他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梦,梦里他过了乡试,接下来还要准备会试。家里人没有办法,只得配合着他做梦。可是同时他也忘了她,和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姑娘。在他临走去乡试前,他曾许下诺言,回来定向她家提亲。而她,则半是羞涩半是不舍地拉着他,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自他大病一场后,便忘了一切,自然也便忘了她,她以为他是绝情无义之人,受伤至深,整日里以泪洗面。

  久别重逢,更是情深似水。俩人相偎着聊了许久,终于把事情经过说明了了。怕拖下去还会有差池,他们回家后便各自禀明父母,商议婚期。

  这天,她随他来到他那座小庭院,突然瞧见了桌上的那块石头,于是好奇地拿在手中赏玩着。她笑嗔着说道:“这块石头好是别致,公子从哪得来的?”他转过头温柔地对她说:“我也不知,好像从我一场大病后它就随着我了。”他接过她手中的石头细赏着,忽然惊叫起来,“这石头上何时多了那许多碎纹?”她听了这话很疑惑,“咦,这原来竟是没有纹路的吗?”他轻轻“嗯”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这块石头与我有缘,不如我给它取个名字吧。”她笑了,“你总是会有一些古怪的主意,我也习惯了。那你说说该给它取个什么样的名字为好?”他思索了片刻,说道:“我看这石头正中晶莹不似寻常,像是一滴眼泪的模样,不如叫它‘泪珀’吧。”“这名字听着倒好,挺雅致的。”她笑盈盈地说着。他抬眼看着她,俩人相视一笑,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块石头身上的纹路好像又深了一道。

番外

  她是那个小丫头,她也是那块石头。其实不应该称它为石头的,因为它是一滴泪化成的。那个女子是它的主人,是她给了它生命。

  它是她众多眼泪中的一颗,在女子暗自流泪的时候,感知到了她的悲伤,故而有了灵性,化成实体,成了一块石头。它的身上承载着女子对情人的思念,于是在有了意识的时候,它就来到了他的身边,它所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她找回自己的情人。

   在白天,它变作那个小丫头,陪着他读书,偶尔也逗他玩闹。在晚上,它又回归实体,静静地躺在案台前,听着他诵书。她想找一个时间完成主人的心愿的,于是就有了那天的蓄谋。可当她看着他坐在她身旁耐心地教她钓鱼时,她又动摇了。她慢慢沉溺在这样的生活里了,她不想把他交还给她的主人。于是她赌气扔下竹竿,扔下那不属于她的故事,她开始了自己的奔跑。可是一切都晚了,在她决意唤醒他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此刻的结局。果然,她看到他的目光对准她,却透过她,看向一个虚妄的地方。她想,终于啊,他要醒了,我的梦也该醒了。

  那天回去后,注定无眠,她窥得了他的梦境,知道了这一切她已不再能够阻挡。于是,她说她要走了,她告诉了他那句话,是她的主人曾经说的也是她如今想说的话。她引他找到了自己的主人,看着他们终于相聚。

  她本来可以离开的,她已有了自己的意识,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可以重新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可是她控制不住。当她看到他紧紧抱着自己的主人时,不自知地流下了一滴泪。她抬起手,接住了自己的眼泪,朝着他露出了初见时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她又变回了那块石头,不能再恢复人形了,只能以这种冰冷的形态日复一日地生活下去。因为她是泪幻化而成的精灵。她什么都可以做,唯独不能够流泪。一旦流泪了,她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就此消失,这世上再没有她。另一种则是变成一块真正的石头,没有意识没有自由地生存下去。

  当他牵着那个女子的手站在它的面前时,它是有过动摇的。可当他一如既往地用那温柔的眼神凝视着它,并且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时,它又不忍离开了。它想,虽然它只是一块石头,但他是能够看见它的,他知道它是一滴眼泪。所以当他轻轻唤了一声“泪珀”时, 它选择了变成石头,陪在他身旁。

 当身上的纹路又加深了一层时,它终于不再变化了。它成了一块真正的石头,被他放在案几上,成为了一个仅能做点缀的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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