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亮的心
当我读到北岛《覆历》中“万岁!我只他妈喊了一声/胡子就长出来”的诗句,如石击水,陡然生出波澜,怀想文革初中时光,难免有些伤感。
1968年12月,江西大余县属下垄小学划归下垄钨矿管辖。次年,小学“带帽”设立初中部。1970年11月,矿职工子弟学校改称“五•七”战校,实行军事建制,班改称排,年级称连,中小学共设9连19排。
1970年春季,按“学制要缩短”的方针,小学改为五年制。高小五、六年级合并升初中,200余名学生分成4个排,即5排、6排、7排和8排,是下垄有史以来上初中最多的。同学之间年龄相差三五岁,同胞姐弟(妹)同届共读,如陈路燕陈江宁姐弟、陈佳慧陈佳敏和周平照周美照姐妹等。我不满14岁,由小六升初分在5排。
那时,遵循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初中实行二年制,开设政治、语文、工业、农业基础知识、体育等课。我印象最深的一堂课,是张自粤老师讲杠杆原理,布置自制吊车模型。我和发小陈义平,用小锯条、铅笔刀,截取冬青树枝,制作滑轮、吊杆等部件,经沙布抛光,精心组装的吊车模型,获得老师和同学们首肯。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报名参加校木工组,在钟之伟老师的指导下,粗通锯、斫、刨、凿四大技巧要领,渐臻佳境。我结婚时流行的“三十六条腿”(方桌一张、椅子四把、双人高低床一张、五斗衣柜一个、写字台一张、饭橱一个),均出自本人的木工活。
初中的二年,我们经历“战争岁月”。1969年珍宝岛冲突爆发后,前苏联欲对中国实施“外科手术式核打击”。毛主席果断提出了“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方针,全国很快进入了“要准备打仗”的临战态势。我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分连排到学校后山挖防空洞,端着木棒枪上操场练刺杀,而最兴奋的是参加野营拉练。深秋周未傍晚,初中师生列队,营长(校长)作动员,布置徒步行军路线:沿龙屋山路→穿越牛岭→到达樟斗→沿公路途经红芬→花坳→双伏→隘下→茶园→石门→清晨返回下垄,全程30多公里。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们放声高唱《语录歌》,挥舞着红旗踏上征程。时而在树木丛生的森林中穿梭,时而在满是灰尘的公路上飞奔、时而在田间小路上迂回。在拉练途中穿插口令传递、队型变换、战地野炊、野外宿营、卫生救护等课目的训练,使拉练更加贴近实战。为了防备假想的敌机空袭,路上不许见光。一会唿嗵一下谁摔倒了,一会犯困打瞌睡的踩着别人脚了。冷不丁的,响起了急厉的哨音,营长一亮大嗓门:“敌机空袭,卧倒!”这时不管你在什么位置,都必须就地趴倒。有躺水坑衣服全湿的,有卧倒在荆棘上手脚扎破的。说也神气,男生女生个个严肃得如战场上烈火燃身而不发一语的邱少云,没一人啃气。只等到空袭解除号令发出,忙于起身整理衣冠。事隔46年回想,前后同学空袭卧倒时紧张的喘气声,仿佛还在身边。
也许是少年好奇心的缘故,想试试“饭后一支烟,快活赛神仙”是什么感觉;也许是崇拜伟人毛泽东、鲁迅的情结,觉得“不抽烟不革命”,吞云吐雾有个性;尤其是同学都抽我不抽,显得我不合群,让人瞧不起。所以在初一下学期,同学间私下盛行吸烟,比试谁敢用鼻孔喷烟,赌谁吹的烟圈长大圆,大家很放肆地说笑打逗。
在我的记忆里,开始抽8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后来是勇士牌香烟0.13元,劳动牌香烟0.22元…随后显档次抽飞马牌香烟0.29元。为筹款购烟,同学们隔三差五来到厂区、窿口拾荒,顺手拿点钢筋、马钉道钉去下垄街打铁铺变卖。不知是谁告的密,学校把抽烟的同学,叫到老师会议室,狠批了一顿。为配合政治运动,学校组织创作组,确定以“阶级斗争”为纲,围绕“争夺下一代接班人”这条主线,由五排辅导员(班主任)朱清赏老师执笔,编写快板剧《一包飞马牌香烟》。记得同班的付九娟同学,扮演根正苗红泼辣管事的女班长;杨龙勇同学,扮演拉拢腐蚀学生的反面人物王国富;我扮演上当受骗的初中生张小强。1971年1月,该剧参加矿1970年度文艺会演,一炮走红,荣获创作和表演的两个优秀奖。同年纪念“五•四”,我听从组织安排,参加了矿青少年“活学活用”讲用团,巡回矿区讲《演革命戏做红色接班人》那点事,现在想起来当时自己傻乎乎的。
“文革”运动十年(1966至1976),我从10岁少年迈入20岁青年,是人生成长的黄金时期。不管你叫它劫难也好,浩劫也罢,那一时期是我们生命鲜活的记忆,我们曾经活着、活过的时代。因为每个人都会深深眷恋的少年时光,每一个生命都有不可磨灭的青春怀想。这是生命意识,而非政治意识。
我相信:“文革”运动,消磨了我们的少年青春,荒废了我们的学业,造就了我们一代“识字”青年;但“文革”的亲历,却催熟了我们,爱憎分明不忘本,都有一颗红亮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