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牛老六

老六不是人，是黄牛。不是卖票的。吃草耕田的那种。

农村都养牛，农村谁家不养牛！不养牛的能是庄稼人？不然怎么耕田？耕田机哪有老牛耕的好，耕的稳。那冰冷的大家伙“呼哧呼哧”，开的飞快，一上岸就把田坎碾个大豁口，好不容易用抽水机抽到田里的水又流到别人田里，把别人家刚栽下的稻苗都淹死了。牛则不然，它生性温顺，而且绝对服从命令，只要给草吃。主人家叫它往西，它绝不往东。如果不听方向，那肯定是分不清东南西北，没有别的理由。尤其是黄牛。

通常来讲，牛有两种，一种是黄牛，通体黄色的，角短，比较精瘦，常用来耕地。但也有人用来屠宰做肉。性别的话应该是母的，有乳房。还有一种是水牛，呈灰黑色，角长且弯曲，特别健硕，可能是常年喜欢泡在水里的原因，因此被称为水牛，也会耕田。至少在我家乡是只有这两种的。我不喜欢水牛，那么壮，那么大架势，看起来就吓人。如果被它撞一下，我感觉好几天都不能下床。还是黄牛好，温顺，老实。我喜欢老实的。

我家养的便是一头黄牛，好像我一生下来它便有了。算下来，她在我家，按辈分算排行第六，因此被人称为老六。排在她后面的老七是头猪，但她从不欺负老七。我喜欢老六，她既温柔，又听话。而且老六是很漂亮的，时人称为黄牛西施。你看她那柔顺的毛发呈一边倒的态势，披在她欣长的身体上。四条笔直的大长腿，别提有多性感，两支短短的小角，给她的性感中又增添了一丝俏皮可爱。

小时候，我放得学来，每天都要拉着老六出去吃草––也就是放牛。一见我来，趴着小憩的老六便会一跃而起，开心溢于言表。这时我便会爬上老六的背上，骑着她出门，威风凛凛的，跟个征西大将军一样神气。书包则挂在牛角上，晃晃悠悠，有时候作业都抖出来了。我便拍拍牛背，老六就会停下来。这在小说里面叫做通灵。待寻得一块肥沃的草地时，我便翻身下牛，老六也是被眼前美食吸引，低下头就是一顿乱啃。我便自己找个干净的地方，趴地上写作业。但那样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被老师骂过后，我便再没如此了。以后每次放牛，我便带《三国演义》，《一千零一夜》之类的书看。有时看的入迷，仿佛我便置身于赤壁之战中，站在铁锁战船之上，身后是百万雄兵，千员战将，一杆大旗，上写了一个曹字。外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许久才被我一邻居的大嗓门拉回现实:豪仔，这牛是你的吧！都快到隔壁村了。我这才醒悟，赶紧谢过邻居。谢天谢地，可没把我家大宝贝搞丢。

老六看上去呆笨，其实是很有灵性的，聪明过牛。有一次，还是因为我看书误事，再加上老六被美食诱惑，一路吃草吃的牛没了，不见了。我是每块地里，每条河里都找过了，老六也不会游泳。可就是没找着。忐忑不安的挨到天黑，我才挂着眼泪回家去。还没进院子，就看见一头黄牛正在门口吃草，那大长腿，那短角，那小黄毛，那修长的身材，不是老六又是何牛。我冲过去，对着老六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你个吊毛，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害我这顿好找啊，你每个爱吃的草地，每条爱喝的溪流我都找遍了，你死哪去了。一边说我一边掉眼泪。老六也是知道自己犯错了，低着头，又用自己短的可怜的角亲昵的蹭蹭我。看她既然都回来了，还知道错了，我便原谅她了。

老六不仅聪明，还特别勤快。家里十多亩地全靠她。可以说，这就是一头成功的牛的标准。人有时候也有个感冒发烧啥的，请个病假吧。牛当然也不例外。但老六从没请过病假。烈日，寒风，大雨，撸起腿毛就是干，就是耕。一副钢筋铁骨的身体，再加上坚持不懈的毅力，真可谓是母牛中豪杰。在耕田的时候，若是肚子叫了饿了，一般的黄牛通常都会显出一副疲态，步子慢了下来，惹来主人的一顿鞭打。但老六不会，主人没说开饭，她绝不吭吱一声。这就是为啥她能在我家混到跟我一个地位的原因。

老六哪都好，就是过于护犊，也可以用过分这个词。其实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爱自己的孩子是人之常情，也是牛之长情。只是在老六眼里，任何人接近她孩子，就是要害她孩子。我曾经有一次，提桶水想给小老六喝，结果被老六追着顶，她那小短角，顶在我屁股上，贼痛。那天我哭了，被气哭的。还好这段护犊的日子仅限于小老六出生后的十天左右。等小老六可以撒欢的可乐的跑的时候，我也可以骑在小老六的身上了。

后来，我去外地读书，便再没放过牛了。父母也因为做生意，家里的田早就不耕了，荒废的田，仿佛是在宣告些什么。果然，黄牛给奶奶养了一年后，便被我妈卖了。卖给了邻村的一个牛贩子，然后又送到了屠宰场。我甚至能想象到那幅画面:老六兀自的站着，她瘦了，眼角还挂着泪珠。屠夫面无表情的，拿着一把沾满了鲜血的屠刀，猛的一下就扎进了老六的肚子，鲜血洒的一地都是。

有时候，我真为黄牛感到不平，不仅仅是为了老六。干最重的活，但是吃的却是地上的野草，喝的是小溪小湖的水。最终却落个被人屠杀的结局。都说善有善报，但在这却显得有些可笑！可笑！难道这就该是她们的命运吗？

每当我回村的时候，看到那田坎上，草地里，零星的站着几头黄牛。我都会盯着她们看好久，好久。仿佛老六也在她们其中。她一定是那个最显眼的–––大长腿，修长的身材，小黄毛，小短角。只是在时代进步大潮的冲击下，一起毁掉的不仅仅是老六，还有很多很多传统的东西。但这些传承了上千年的传统的东西，即使消失了，依然还存在人们的心中，永远不会忘记。就像老六，曾经给我小时候带来的那些快乐，我也永远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