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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古诗里的相思苦

2017-09-25  本文已影响2897人  0ed447ad6239

庄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说的是大智慧,与其两个人饱受苦难,何如两人相忘在江湖里。

但再大的智慧也抵不过一个情字,历来痴情儿女谁肯信这个。

他们的世界里只有毋相忘。

秦汉的镜铭可证。

古铜镜

那时候的镜子大概是订情之物吧,《羽林郎》里霍光家的奴才看上了卖酒的胡姬,入门调戏,还将一面铜镜系在人家罗裙上(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结果自尊自爱的胡姬一把扯下(不惜红罗裂,何论轻贱躯!)还了给他。但是反过来想,如果是胡姬相爱的人所赠,她肯定会高高兴兴将铜镜收起来,因为镜子上可能写着这样的情话:

“长相思,毋相忘”

“修相思,毋相忘”

修和长是一个意思,修相思也是长相思。

这相思有多长呢?镜铭里写得很清楚。

“与天毋极,与地相长,欢乐未央,长毋相忘; 见日之光,长毋相忘”

这份相思与天一般齐,与地一样长。

那么相思苦不苦?

不苦。

因为镜铭说了“欢乐未央”,未央是无尽的意思,这一生有你牵挂,便是无尽的欢欣,只求“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这是宋朝人的话了。

燕寝怡情

即便现实把他们分开,他们的相思也不肯断绝。

如一个长长的镜铭上写着““君行卒,予志悲,久不见, 侍前稀,君有行,妾有忧,行有日,返无期,愿君强饭多勉 之,仰天大息长相思。”丈夫出去战争,妻子在家悲伤,久久不见,只能忧虑,只愿自己的丈夫多吃饭,最后一声叹息,长长的相思不肯放弃。

这是妻子对丈夫的思念,而丈夫对妻子来信,说的也是如此,《饮马长城窟行》里那个妻子从鱼肚子里取出书信,写的便是:“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夫妻两个互相提醒,要好好吃饭,相思不忘。

这种相思到了唐朝,不就是“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不过汉朝是劝多吃饭,唐朝更惦记的是否受寒。

唐朝人更盼着丈夫一起回来种胡麻。因为传说胡麻要夫妻同种才能长出来,如果能吃上胡麻饭,自然夫妻就是要相聚了。

所以唐朝的诗人就说”蓬鬓荆钗世所稀,布裙犹是嫁时衣。胡麻好种无人种,正是归时底不归“,这是借一个女子的口说出的怨言,我在家蓬头破衣等着你回来,正是该种胡麻的时候,你不回来,我一个人种下,怎么能长出来?

这是说胡麻也是说夫妻那点事吧。

燕寝怡情

就不能相忘于江湖吗?

能!

《上邪》歌里就给出了答案”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唐朝的女子也有类似豪言壮语”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这都是不可能的自然现象,总之,要我们分开,要我们相忘,只有等到世界末日了。

所以卢照邻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做了比目而行的鱼儿,一死又何妨,能做鸳鸯,神仙也不羡。

实际上真正做了比翼鸟,他们却不舍得死,做不成的时候他们才会以命相抗。

当年一只大雁被人猎杀,其伴侣本来脱网而去,回来却又投地自尽。

十六岁的赶考书生元好问看见这一幕,感动不已,埋下大雁,写下千古名篇“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燕寝怡情

但是人可没有大雁这么单纯,大雁不会负心,人却会。

如霍小玉和李益,莺莺与元稹。可怜的女子只能以命殉情。

也有不殉情的,例如,例如……北魏的胡太后。

胡太后看上了大将杨大眼的儿子杨白花,杨白花却不敢和领导谈恋爱,吓得逃到南朝去了,堂堂太后失恋了,春天到,相思浓,她写下了“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这首诗简直是一封情书啊,可以这样翻译吧:亲爱的杨白花,阳春二三月,又是一年杨柳花开的时候,春风吹入我的闺房。可是我最喜欢的杨花——你,却飘落到南朝,我满含思念走出家门,看得杨花如雪却不见你,思念让我无力,拈花思人,泪湿双腮,我只愿秋去春来的燕子能把你衔回我们的爱巢。

太后这情书写好了,却没法邮寄出去啊,她就让宫女联臂踏足(也就是李白所说的”忽闻岸上踏歌声“汪伦也是这样送李白的),高声歌唱,抒发她的思念之情。这份痴情真是让人动容。以至于到了唐朝成了流行歌曲,柳宗元也填过一首《杨白花》呢。

沈德潜评价太后这首诗就说“音韵缠绵,令读者忘其秽亵”。——他肯定了这首诗,但他又说诗里的缠绵让人忘记了背后的肮脏之事,沈德潜是清朝人,清朝人的心眼都跟针鼻一样小,大胆示爱,这有什么肮脏的啊,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燕寝怡情

太后是大人物,所以做事彪悍,晋朝一个叫子夜女子不能和心上人在一起,她就想把自己这相思化作丝,将这丝放到织机上,看看为什么就不能匹配,“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

将相思化作了相丝,这相丝怎么不成匹呢?恐怕这丝“剪不断,理还乱”吧。

但这相丝却把两个人死死捆在一起。

唐朝人说“依依脉脉两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 月不长圆花易落,一生惆怅为伊多。”入了这相思门,便只能为她一生惆怅了。

李商隐也说:“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唐朝人终于认识到“长相思乐无央”是汉朝人的谎话,看来相思真的很苦。

所以李白说,“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最后李白愤愤地说“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这已经是接近庄子相忘于江湖的境界了。

但管什么用?他还是一想到“美人如花隔云端”依旧“长相思摧心肝。”

后来的韩偓说“信知尤物必牵情,一顾难酬觉命轻。曾把禅机销此病,破除才尽又重生。”

美女必然牵情,看了一眼就觉命轻。

怎么办?看心理医生?古代没有心理医生,但是有佛教啊。

佛教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红颜白骨,可以教人看开吗?

但没有用,这相思便如月在水面,拨开水面,却见月在更深,又如同白居易笔下的野草,你刚用禅机消除掉,便立刻春风吹又生了。

即便身在佛门,穷究佛理,也未必能去掉此病啊,苏东坡在杭州的时候,灵隐寺和尚了然暗恋妓女李秀奴,钱财用完,李秀奴要和他分手,这和尚居然杀死了李秀奴,苏东坡抓住他,就见这和尚的手臂上纹着两句诗“但愿生同极乐国,免教今世苦相思”——这和尚也是受尽了相思苦。

如此相思,却是这般下场,令人唏嘘。

最后说一个好结果的故事吧。

一个身在佛门的女子也起了相思,她给自己所爱的人写下了一首诗,托人带了过去“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这诗里写得全是相思苦,相思让她色盲,红绿都分不清了,为君憔悴,你若不信我经常为你留下眼泪,请开箱验看,我的石榴裙上泪痕点点。

男人看到这首诗,大为感动,不顾阻拦将她接到身边,一生宠爱。

这个女子不但赢取了爱情,也赢取了天下,当上了皇帝。

她给自己取的名字叫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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