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8章

遗书吐真言

连载01

太平洋战区的中国战场，中国军队正拼死抗击日本侵略军，以数倍于日军的伤亡为代价，消耗日军在中国的兵力，减轻盟军太平洋战场压力。

协和药厂磺胺原料生产线调试顺利，颜宝惠主管的战场急救包项目进展加快。磺胺口服片剂和磺胺外用药粉中试通过后，她把精力投入止血停制剂的开发，关键在提取工艺。

她开始工作前，总是先祈祷，求主耶稣帮助她，尽快做出止血药。

止血药原料主要来自四川本地植物。

协和药厂对面，就是长江北岸渝中半岛储奇门码头，四川和云贵地区植物药材就在这个码头中转集散。

四川紫萁贯众，止血草，川乌等含止血成分的药材货源充足。

颜宝惠已连续数月加班，周末常在实验室待半天。

一天夜里，她梦见自己在药材堆里找东西，四周都是试管和药瓶，忽然传来呻吟声，她寻着声音走去。

走着，走着，她走到淞沪战场泥泞的壕沟和稻田旁。

只见沟里田里躺满血肉模糊的伤兵，有位穿飞行制服的军官，竟是她的未婚夫徐永道。他满脸是血，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她惊喜不已，跑到他身边，双膝跪地，流着泪说：“永，你受伤了，你没有死，还活着，太好了。我有止血药，可以救活你。”

她跪在地上，为徐永道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她想从地上抱起他流血的头，她的手却动弹不得，奋力伸手时，从梦中醒来，右胳膊麻木。

原来，她侧身而眠，右手臂受压。

醒来才发现，枕头浸满泪水，那是她在梦中为徐永道流的泪。

她坐起来，低声抽泣，悲伤不已。

她想回到梦里，做徐永道的未婚妻，为躺在战地的满身是血的他包扎伤口，把他从死亡的境地，带回到她的生命里。

这梦使她忧伤很久，激发她尽最大力量，为前线抗日将士制作急救包。

她想到，战场上，每天有许许多多女人的未婚夫和丈夫受伤，得不到及时救治，血流尽而死。

若能早一天把急救包送到前线，就能是受伤的军人得到更多生还机会，回家与未婚妻和妻子相聚。

开发止血药时，她得到灵感，调整溶剂浓度和温度，改变萃取工艺，提取在血液中溶解的止血药，使止血成分覆盖伤口。

几个月后，急救包里出血停的止血成分提纯成功。

不料，就在第一批急救包做出来后，军方却传来坏消息，战场失利，军费短缺，没有财力为将士配急救包。

颜宝惠得知此事，找孟厂长商量，在重庆各界募集急救包捐款，争取先把第一批急救包送到前线的飞行员和军官手里。

孟厂长表示，能筹到钱就好办，工厂也需要资金维持运转。

随后，颜宝惠把捐献急救包的事，告之亲戚朋友和教会会众。

募捐一周，又一个礼拜天早晨。

林浩恩赶到广益学校礼拜堂。他进来时，空无一人，就走到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坐下，闭目默祷，睁开眼睛，发现颜宝惠正坐在他身边。他见她一脸倦意，面容苍白，顿生怜爱。

他觉得她因劳累和缺乏营养才会这般模样，就在心里打算，中午请她去康克若西餐厅饱食一顿，打包一盘牛排，订一个奶酪蛋糕，让她带回宿舍吃。

“颜小姐，来的真早。”他说。

“林先生，你更早啊。”她说。

“刚得一笔稿费，再加积蓄，共计一万国币，已通过中国银行转到协和药厂账户。得知捐款献急救包的事，就通知亲戚朋友，我父母捐国币五万，家父还发动他惠通银行的职员募捐。”他说。

“林先生，真很感激您。愿主纪念令尊令堂及亲友的善行。”她说。

“我恰好有笔进项，可用于捐款。昨天，永道的母亲从上海寄来一百美元支票。她知道我在上海汇丰银行的账户被日军冻结，只身来重庆，手头不宽裕，就汇了这笔钱。”她说。

“颜小姐，你还是按徐太太的心意用这笔钱。”他说。

“我让大家捐款，自己更要多捐。”她说。

“你已捐无价之宝。”他说。

“什么？”她问。

“战地急救包。”他说。

“那不一样，是两回事。”她说。

“颜小姐，这样吧，你把美金支票给我，我让家父多换些国币，转账到协和药厂财务室。”他说。

她接受把美金支票换国币捐献的建议，但拒绝跟他去康克若餐厅吃大餐，让他省出这笔钱奉献。

林浩恩把一百美金支票给父亲林至信，换国币转账到协和药厂，还让父亲帮他买两罐奶粉和两瓶多种维他命。

礼拜六下午，林浩恩从中央大学先回南岸经纶屋父母家，取奶粉和维他命，然后去协和药厂找颜宝惠。

“颜小姐，有一点东西送您。但您必须答应我，自己用一半，这是捐赠人的附加条款。”林浩恩说着，就把装奶粉和维他命的袋子放在她手里。

“林先生，这些东西，在重庆又昂贵又紧俏，花很多钱吧？”她一边问，一边取出袋子里的维他命瓶子，读着上面的英文说明书。

“家父通过特殊渠道搞的，价钱的事，不必多虑。”他说。

“真是感谢令尊，我却无法报答他。”她说。

“您为抗战制药，乃有功之臣。我们为功臣奉献区区食品，何足挂齿。颜小姐，告辞了。”他说完，头也没回，就走远了。

他想回头看一眼，她是否目送他，但克制了，没有回头，快步离开。这次来没碰上陈本夫，他心里很高兴，

她静静站着，目送他远去。

她对他有说不出的感激，也有种莫名的愧疚。

她深知他心里有她，但她对他没有对徐永道和陈本夫那种感觉。

看着林浩恩的背影，她意识到：“该为他祷告，求主为他预备珍爱他、敬重他、顺服他的好太太。”

从那天起，她开始为林浩恩的婚事祷告。

第一批急救包送到中国战区抗日前线不久，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六月六日这天，盟军启动开辟欧洲第二战场的Operation Overlord（霸王行动），这天代号为D-DAY（D日）。

D日，欧洲战场十五万海陆空盟军，突渡英吉利海峡，在法国北部诺曼底五个潮汐时刻不同的滩头登陆。

林浩恩的弟弟林溢恩，与二十多位正在英国受训的中国海军军官，随英国军队一起，参加这次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两栖登陆战。 

盟军诺曼底登陆，在法国激战两月，八月二十五日占领巴黎，德军投降，自由法国抵抗组织领袖戴高乐（Charles André Joseph Marie de Gaulle）将军宣布法国临时政府成立。

诺曼底登陆九天后，为占领距离日本东京最近的空军基地，使B-29 Superfortress (超级堡垒)轰炸机对日本本土实施惩罚性轰炸，夺取日军占领的菲律宾群岛，卡洛琳群岛及周围海域制海权，美军派出由五百三十五艘军舰，十二万七千人（七万七千是海军陆战队员），有史以来最大舰队开往日本中太平洋地区防御重地，绝对国防圈，马里亚纳群岛（the Marianas）中心岛屿--塞班岛（Saipan Island）。

七万一千登陆美军，三万一千守岛日军，二十四天血海苦战后，美军三千四百二十六人战死或失踪，一万零三百六十四人受伤，终于把星条旗插到塞班岛。

日军阵亡两万四千，自杀五千，被俘九百多。

平民死两万两千，其中的老弱妇孺，大部分是因顺从天皇六月底通过东条英机发的旨意自戕而死，平民被告知，他们自杀后，待遇视同阵亡日军。登陆美军目睹母亲抱着孩子，喊着“天皇万岁”，跳崖投海。就在战斗结束前几天，还有上千日本平民投海而死，无名悬崖因成数千自戕者的亡命崖而被称为自杀崖，因自杀者人都高呼“ばんざい（万岁）”跳崖，美军为这崖取名Banzai Cliff(万岁崖)。 

美军登陆塞班岛后,在岛上建平民营地，让日本岛民避难，晚上营地灯火通明，以灯吸引岛民入营，并让翻译和日军俘虏对岛民说：“美军保护平民，不杀平民，三餐免费。”

然而，因武士道价值观深入日本人心，很多岛民没有走向平民避难营，他们从“万岁崖”跳海而死。

日军战死塞班岛和自杀将领在各战场日军中居首，偷袭珍珠港的南云忠一中将，后担任中太平洋舰队司令和塞班岛总指挥，在塞班岛自杀。塞班岛失守后，日本败局已定。

就在欧洲盟军诺曼底登陆，光复法国之际，从中国成都机场起飞的美军B-29轰炸机正在空袭日本北九州工业区。此时，战火已烧到日本本土，日本平民开始体会日军带给中国和亚洲邻居的兵燹之灾。

欧洲战区，盟军在法国与德军厮杀时，中国战区的日军中国派遣军正在发动侵华以来规模最大的进攻，即打通大陆交通线的一号作战计划，豫湘桂会战，目标是摧毁江西、湖南、广西中美空军基地，夺取长沙，衡阳，桂林，柳州，南宁，打通湘桂和粤汉两条铁路线，逼近重庆，迫使国民政府投降，以此弥补日军在太平洋战场的失利。

中国战区，日军正不惜血本，投入陆军最强甲种师团，为陆军航空兵、装甲兵、骑兵、步兵及野战医院提供足够半年的后勤保障，并抽调关东军，孤注一掷在中国杀一条生路，企图阻止从中国起飞的美军航空队对日本绝对国防圈运输线的封锁和美军B-29轰炸机对日本本土的空袭。

此时的中国，已抗战七年，经济停滞，入不敷出，国力枯竭。华中地区，又遇大旱。滇缅公路被日军封锁两年来，只能靠中美航空队飞越驼峰获得外援，但杯水车薪无法满足抗日军队的补给和国统区民众的生活，国民政府靠增加国币发行量对付巨额抗战支出，导致通货膨胀。

湖南战场，守军失利，省会长沙，六月十九沦陷日军。

日军占领长沙，重演七年前南京杭州沦陷的惨剧：日军对中国战俘平民残酷杀戮，不分老幼对女性施暴奸污凌辱。

中国豫湘桂抗日战场，守军看似退败，却使日军死伤十万，拖住日军陆军精锐，使之无法脱身增援滇西缅印战场和太平洋战场。中国驻缅远征军没有调回国内支援豫湘桂国军，而是配合盟军在印度英帕尔会战中打败日军，从三月至七月，六万多日军命丧英帕尔。

英帕尔大捷，盟军在缅印战场转入总攻，使日军走向战败宿命。

盟军诺曼底登陆，美军攻克塞班岛，中国豫湘桂抗战这段时间，陈本夫没有去看颜宝惠，没有给她打电话，也没让伙计给她送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