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入画图（61）
长篇小说《丹心入画图》
第十三章 风雨归人1
深秋，苏州城在日益萧瑟的气候里静穆如画。
从虎丘沿着山塘街，一路小桥流水，街市喧嚷。百姓安居乐业，祥和安宁。
城外天平山上的枫叶红了大半，东山的银杏树落了一地金黄，寒山寺钟声悠扬飘过枫桥，船娘在香溪里轻摇舟橹低唱着小调。这江南的千年名城，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叫人心驰神往的。
风来枝摇，落叶翩跹似黄蝶飞舞。荀予佑默默站在窗前，看庭院中的风景在雕花的窗棂里恰似一幅绝好的图画。他伫立良久，转身又见那杏黄绸卷在书桌上分外刺目。
朝廷已颁了三道要他去南京的诏书，此中含意不言自明。他默然以抗，却不知能拖延到何时。
鞑靼的军队被阻三关之外，荀淳照带入皇城的人马也被悉数控制。一场硝烟，弥于无形。但荀淳照和荀淳煦夫妇、包括那尚未出世的小皇孙，在宫中一夜殒命，朝廷虽秘而不宣，传言已纷繁四起。
离京返苏不过月余，荀予佑却恍若隔世。他的身份在他持剑立于广硕宫殿的那个夜晚被彻底颠覆。他震惊于现实的惨痛，痛定思痛，依然不能自拔其中。
踱步于平江侯府，原本熟稔的景物竟忽而有些陌生。这里不是自己的家吗？他的家到底该在何处？是瀚海阑干的草原大漠，还是琼楼玉宇的华厦宫殿？
一想到这，他的胸口就阵阵发闷。那华厦宫殿里的刀光剑影和狼藉鲜血，叫他心生恐惧。从小到大，他鲜少恐惧。这些时日，却心神不宁，恶梦频生。
他不想去北京，也不想去南京。他哪里都不想去，唯一想去的地方只有云庐。
他莫名地想见云宜，渴望至极。他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禀报，说云宜已安返家中，他立时就有一种快马加鞭飞奔到她面前的冲动。可是，他却不知自己如今该以何种身份出现在她面前。他想见一见云康，希望他能为这一段究竟何去何从的姻缘释疑解惑，云康偏不知所踪。
“侯爷……”门外有人轻唤一声。
“何事？”他微皱了眉。早就吩咐过闭门谢客，外人一概不见，无甚重要之事也不须前来禀报。
来人手中拿了一张拜帖颇是惴惴，行礼后道：“侯爷原是吩咐过不见外客的，但那人拿的是云庐名帖，故而才来禀报侯爷。”
荀予佑闭门谢客，只云庐例外。他接过帖子，见上面赫然写着“云康”的名讳，不觉吃了一惊，问：“是云老先生吗？”
“是一位年轻的公子。”
“哦？”
“是，他说他姓薛。”
“……姓薛？”荀予佑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道：“请他进来，厅堂奉茶。”
云宜理了包裹下山去渡头。
无论薛士桢如何劝她稍安勿躁，她心急火燎了几日，还是决定再去一趟洪都。祁珏是被赣王府的人抓走的，荀瞻濠总得给个说法。至于崔素莹之事，反正也没证据，大可推个干净。
太阳仿佛在云层里捉迷藏，一会儿是秋云不雨长阴，一会儿又明媚灿烂，照得湖上波光粼粼。
云宜背着包裹立在渡头，直等到晌午时分，眼前依是烟波浩渺，一帆不至。
这里的渡船虽说不多，可一天也总会往来两三回，今天却是个什么情况？
她心中烦闷，抬脚踢上身旁的榆树，边踢边嘟囔：“为何没有船，为何没有船，何时才有船……”
那榆树有千年光景，树身粗壮，枝干虬曲。
“真真是榆木疙瘩，榆木疙瘩……”云宜不耐烦地又在树干上猛踹一脚，不想却将自己的脚踢得生疼。
她龇牙咧嘴俯身去揉，却听背后人声慵懒：“知是榆木疙瘩，还问它作甚？”
她闻声惊讶，蓦然回头，见身后不远处立了一人，衣袂轻扬，笑颜明朗，迎风负手于暖暖秋光之中。
云宜以为自己眼花，定睛细看，分明就是祁珏。她扔了包裏飞奔过去，伸手一把将他抱住，语声呜咽：“坏祁珏，坏祁珏，你去哪里了，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啊……”
祁珏意乱神迷于这个忘情的拥抱，他木然站在原地，好半天才轻轻松开云宜紧环住他的双臂，伸手替她抹了脸上的泪珠，“我不是回来了么，这么大了还哭。”
“人家担心你啊！”云宜抬手抹脸、吸着鼻子说，忽而想起什么，将祁珏从上到下、从前到后地打量，道：“赣王府的人没有难为你吧？”
祁珏摇头。
云宜长吁了口气，“果然那赣王对你不错。哦不，应该是你那女弟子对你不错，所以你才能这般毫发不伤来去自如。”她心头大石落地，打趣道。
祁珏尴尬了脸色，“难道你不希望我平安归来？”
“我自然盼你平安归来啊。我日日想，夜夜盼……”云宜说，忽然想起不该如此直白，红脸跺脚道：“反正你回了来就好，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呀，回家，我们快回家！”
云宜拔腿就跑，祁珏一把拽住，指了指不远处的地上。云宜这才想起那早被她忘到九霄云外的行囊，忙又飞奔回去捡了来。
祁珏接过，两人一起往云庐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