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亩稻田
我家在南方,有据可查的是,五代以内生于斯、长于斯,以大米为生,以种水稻为业。爷爷和祖爷爷时代,家里有几百亩稻田,到父亲这一辈,人均只有一亩。我的那一亩,叫瓦窑田,就在村小学旁的公路边,与村小隔路相望。
瓦窑田是有历史的。最初它是一个烧瓦的窑洞,后因经营不善,窑洞塌了后才被村民整理成稻田。田边至今还保留了一个由瓦砾残渣堆起的小土包,表明这儿曾经生产过盖房的瓦片。最鼎盛时期,它生产的瓦片远销到隔壁的乡镇,人们慕名而来排队买瓦。瓦窑田的底下也有残余的瓦片,耕种的土层比较稀薄,蓄水比较困难,所以时常干旱。
分田到户后,瓦窑田就分给了我们家。春天种水稻,秋天种蔬菜。瓦窑田由于经常漏水,所以要经常灌溉才能保证农作物生长所需。村里修了水渠用于灌溉农田,瓦窑田处在水渠的最末端。天很热的夏季,过去经常做的一件事是守水。之所以要守,是因为水渠流经很多稻田,若水渠上游开的取水口过大,下游的水流就变得很小甚至断流,水就流不到瓦窑田。
守水是个辛苦活,尤其是为瓦窑田守水。人人都想第一时间灌溉自家的稻田,处在水渠下游的只有等上游的稻田灌满了才有机会。最急需的时候,我们只能晚上去守水,白天争不过别人。守水那一晚,等到夜深人静人们都休息之后,我们一家才出发,每人扛一把锄头或者铁锹,从瓦窑田开始,沿着水渠往上游走,仔细检查取水口,用泥巴、水草等物把沿渠所有的取水口都堵上,以便水流顺畅经过。届时每人各负责一段水渠,来回巡查,防止有人开口抢水,也避免取水口崩塌而造成水流损失。每到这时,父亲会亲自去寻找水源,沿着水渠一直走到有水的地方,把水引进水渠。
有一年夏天特别旱,守了好几次水。有一晚,等了两小时都没见到水渠来水,往常一般一小时就会来。我待不住了,便沿着水渠去找父亲,走着走着,便到了长满茂盛松树的山脚下。那晚的月光很亮,照得树影婆娑,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青蛙的叫声时不时的响起,我心里开始发毛,却又骑虎难下。继续往前要穿过一段较长路旁长满松树的水渠,但前方肯定能遇见父亲,原路退回又离村已好远。我告诉自己,父亲在前边等着我呢,便唱着歌壮起胆往前走,果然碰到了父亲。他正在一个分水口与人论理,隔壁村的人把流向我们村的水渠取水口填满了,所以水渠里没有水。父亲央求人家给我们打开一半的取水口,两个小时以后瓦窑田灌满了,到时他们再把我们的取水口封上。可他们人多势众不答应。父亲生气起来,直接跳进渠里就打开了取水口,河水奔流而下,向着我们的瓦窑田流去。他们扬言说要打父亲,要封堵取水口,以为吓一下父亲就会退让。谁知父亲毫不畏惧,扛起锄头一直站在取水口坚守。他们怕了,骂骂咧咧地走掉了。我的瓦窑田得救了。以前听说过好几起因守水而打架的事例,甚至兄弟成仇、父子反目,幸好没发生在我们家。
也许有人会问,你家门前不是有一条小河么,干嘛不从河里引水?皆因瓦窑田地理位置较高,小河与瓦窑田的落差有一米多,河水到不了瓦窑田,只能从水渠引水。曾经,水渠守不来水时,我们还把河水引到瓦窑田隔壁的那块地势低的稻田,然后全家上阵,用脸盆、水桶等把水从那块稻田舀到瓦窑田,这种人工灌水方式收效甚微且特别辛苦,劳动一晚上腰酸背痛也灌不好稻田。后来有了抽水机才解决了守水的难题。瓦窑田虽经常干旱,年年收成都不差,亩产均在八百斤以上。
收了水稻的瓦窑田,有时会种上生姜、大蒜、白菜等蔬菜。不种菜的瓦窑田,冬天是在村小上学的孩子们的乐园,他们或躺在草垛上晒太阳,或用稻草搓绳子跳绳,或在田里奔跑追逐……。最近十年,瓦窑田不再种水稻,成了旱地,种满了桂花树。那些与稻田有关的记忆,都成了美好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