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喜今朝的路，也记得旧时的月

故乡，摄于2017年春

01   

故乡，中秋；游子，归家。我用一路风尘，来看你蜕变前的最后一眼。

清晨从工作城市出发，火车、汽车、摩的，路尽步行，翻山越岭，傍晚时分至家门口，那条进村唯一的小路依旧静默无言，自顾婉转延伸，领着这一方游人归家。

随着小路望去，秋后略显荒凉的稻田里，赫然停着一辆挖掘机，轮胎的新泥还带着湿气，发动机还散发着余温，一股狂躁的汽油味在薄暮的饮烟中，不断刺激着路人的味蕾。

一点都不陌生，这种大山旮旯里，大概除了修筑公路便再不会见到这现代化的庞然大物。

我想我心中是欣喜的，幸的是这方土地的人们期盼已久的梦就要实现了，闭塞几代人的村落曾被人遗忘，如今总算又有了新的盼头。

我想我也是心生惆怅的，愁的是这方承载着我如画般童年的地方再也不复当年模样，记忆与照片终究难得长久，心中未免有些失落。

兀自走在这条已然是面目全非的田埂小道上，道路冗长，我思绪难宁，念及这里的一切，百感交集。

02

月晦涩，路明朗

回家特意找了个有网络的小山坡破天荒发了条朋友圈说了这件事，了解我的朋友大多都对我故乡知晓一二，倒是些工作后的新朋友给我留言，诸如现在还有不通公路的地方啊、你家住在旅游景点吧、现代版的世外桃源啊，不一而足。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感受到一张张诧异的脸。

不必惊讶，总有无数被深藏在山中的人们，一代一代演绎着他们的故事，干净动听，婉转动人，遗憾的是大多都销迹于岁月风声。

纵然今天地球只是一个村，也有人过着百户人口、百亩山河良田一个村的生活。

打开湘西的地图，有一条河叫溆水，沿河而上，在地图上可看到一片深绿的高山丛林，看似无人，即便用今天手机地图，放到最大也丝毫找不到人烟住房。可就是这样的地方，便存在着如我家乡一般的村落。

村子不大，换作楠竹，此地多产楠竹，山岭起伏连绵，山间流淌着丈宽溪流，细究起算得上溆水源头，住着百十户人家，散落在山间，每到夜晚，从山顶远眺，昏黄灯火如零星点缀，人们靠着土地养活一代又一代子孙，淳朴而善良。

我家便在山中一谷，四面围山，房屋依山而成，木屋土瓦，二十来户，皆是一姓，中间铺着几亩梯田，一如文前图片。因在村中算是人家最为集中，梯田也最为集中，便被唤作禾田。

对于村中历史没有文字记载，唯有家中修增的族谱和老一辈人口中可了解一二，原在清末这片土地便住这几姓人家，历经百年繁衍才有了今时的村子。

在民国之前这里人们都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颇有世外桃源的意境，及至抗日战争、新中国人民公社、改革开放的冲击，年轻人开始走出大山，当兵、从商、务工。带回些新奇些物质。

在起初的几十年，从这里到县城百余里山路，物资交换全靠徒步，即便到了九十年代，为了换些家用物资，或是给家中老小换些新奇玩意，扛着竹子或是挑着木炭，走一天山路来回也是常有的事。

小时候记忆最深的便是为了等爷爷买个新文具盒抑或是枣糖，要守在院子路边等到夜里凌晨，赶集的人们才陆陆续续回来，举着用干枯的松树皮做的火把，靠行人不断晃动燃起的星火照亮脚下方寸土地。这种火把用时极长，行路一夜至天亮也不会燃尽，随着行人一静一动，火把一明一暗，至今都记忆犹新。

这种生活状态大概持续到我稍有记事，修公路的浪潮呼啸而来，那时开始只需走二十里山路便能踏上宽阔的公路，虽然颠簸不平，足以让这里的人们激动不已；

也是从那时起，这里人们的生活才多多少少有了些现代人的气息。电线开始穿梭在山林间，人们抛弃了煤油灯盏，各种电器陆续走进各家各户，记得第一台电视在村子落脚，都新奇不已。

这些事说来都有些不合时宜，在高速发展的时代，似乎这里的人们生活水平总要比外面世界慢了很多。这么多年过来了，两代年轻人都已经走出家门，投入到经济发展的大浪潮中打拼。谁都知道一切问题的症结不过还是那句话:“要想富，先修路”。

可是，修路！几十里地的距离，劈山凿石又哪里那么轻巧。前些年国家说要村村通公路，每每在家看大人谈起此事，眼中的光分明是期盼。

可世上总有被遗忘的人被忽略的事，即便对一个穷乡僻壤的村落人们来说是生死大事，慧及子孙。因位置过于偏远，人口又分散稀少，家乡人们的公路从希望的云端跌落，至今倏然十年。

这十年也正是自己更事成人的十年，飘零在外读书工作，今天回到故乡，看到家乡人们“通公路”的梦就要实现了，念及这些，心中莫名感动，来的迟但总算来了。

03

此刻，院子早已入睡，窗外蛙声此起波伏，我起身出门，惹来三两犬吠，秋雨过后，飒飒秋风又增了些劲头，已有寒意。

借着中秋月光，看着如今面目非昨的院落，世间一切都逃不过，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只有这轮明月从古至今，天涯海角，看尽天下沧桑变化。

从此往后，家乡模样，唯有记忆和照片可以承载。愿我记忆能长久，甚过照片泛黄老旧，待多年之后，所有人都忘了今天家乡的样子，我头发花白，腰弯如弓，重返故里，都还记得旧时老宅、古树、小径、溪流、山头的模样。

从此往后，愿故乡的人们不再闭塞于大山丛林，飞腾的时代等我们去闯，梦中的未来待我们去寻。但不要忘了这片土地，带给我们的正直、勤劳、自强、善良。

欣喜今时这条迟到已久的“路”，也定会记得旧时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