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
我是一个卖烧饼的,呵,应该说我曾经卖过烧饼。我也只是卖烧饼的,绝不是做烧饼的。做烧饼的当然是我的老板娘了,那是我见过的把白眼翻的最出神入化的女人,比得过阮籍的。
我们整日在小城的历史博物馆前驻扎,那是有名的小城里不有名的地方。老板娘的烧饼做的非常好吃,芝麻盖焦脆,内里软,焦黄里透着白,油香里透着小葱味。老板乐呵呵的,在这巴掌大的移动小铺里自封为王,臣民也只有我一个,老板娘不干。买主我大部分记得:画着粗糙的妆的女人;单身骑自行车的年轻男子;周围同样摆小摊的个体老板;捏着十块钱的小学生。伸伸手,烧饼夹串儿或夹鸡蛋一块五,边走边吃,边做事边吃,比快餐更像快餐。我很多时候都是态度不好的,生意好的让我生气,当然,也不得不接受老板娘一个又一个的白眼。她没一脚把我踹出去,主要是因为我要的钱少。
在我们的对面是卖煎包子的,店名“天下第一清真包”。天下第一,中国人的通病,还好不是世界第一,外国有包子吗?若没叫世界第一也行。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包子也很好吃,卖包子的小姑娘比我漂亮。每当我表露出一丁点想吃包子的欲望,老板娘都会抛个白眼:“吃啥包子,俺烧饼不让你吃,没挣几个钱还净知道花钱,真个没教养。”我只好天天吃.,顿顿吃烧饼,看着对面的包子望眼欲穿,现在想想还反胃呢,我对包子的爱就这样被毁了。旁边还有一个修鞋的,一个卖水果的,都是女的,还都是高嗓门。有生意时各顾各的,谦卑的,谄媚的,高亢的笑,啊哈哈哈。没生意时就隔着街聊天,无非是“我儿子又得了奖状”,“今天买的肉真肥”,“老王家的狗产了七个崽”。。。。。我只有沉默,偶尔看到他们突然一身喊:随之倒了一辆自行车,然后哈哈大笑,全不顾形象。老板只顾乐呵呵,老板娘也沉默。
老板娘沉默是有原因的,这当然是我后来知道的。
老板娘的儿子在县重点高中读书,学习超好。这也是她给我白眼的原因,无限鄙视呀,未来名牌大学的学生和打小工卖烧饼的,没法比呀。我曾有意,但假装无意的说:“听说我弟小峰他。。。。” “那孩子听话呀,长这么大没让我操过心,学习好,还不惹事,知道体谅他爹妈,俺就等着享他的福呢,这方圆的婆娘都羡慕呀。俺就指望小峰他考个清华北大,那多排场呀。。。。”。我终于知道这女人不仅会翻白眼,还会眉飞色舞。
日子就这么一天又一天的过,我依然吃不成包子,偶尔瞟瞟俊逸的历史博物馆几个大字。一个又一个的一元五角的硬币从手里穿过,讨价还价的高喊充斥耳畔。陌生的,熟悉的,麻木的,悲愁的,欢喜的脸来了又去,汽笛声响起,近处的霓虹闪烁。潮水般的人声清晰又模糊。无言的天空下,喧嚣的小城,我们都是飞鸟,奔波着流浪。
两个月后我准备离开,老板娘又塞给我几个烧饼:“孩子,年轻人有奔头,老干这个不成,谋个好差事,好好干,日子还长着呢?”“婶婶,我要去上大学。”说完转身,走得决绝。不经意间回头,老板娘朝我挥手。那天,我先买了包子,直到吃得要吐。从旁门走进历史博物馆,红木房子,大片大片的树荫,恍如隔世。走过那一道又一道的长廊,想着老板娘的白眼,女人的讨价还价声,烧饼,包子,修鞋摊。墙壁上辅满了杜撰的古人画像,高耸也冰冷。灯火渐渐浮现,我走在小城的街道上百无聊赖,远远地看向那条我熟悉的小街,仍旧上演着一个又一个的悲欢离合,卑微的生活,怀着不卑微的梦想,让生活温暖四起。
看,万家灯火呵,每一片光芒下都该有一份温暖,一份温存,一份薄薄的期待。那一个又一个的欢乐与悲愁该是人世间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