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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次 性

2019-06-22  本文已影响41人  张小小屎

文 | 安

如果我们都有一次性的觉悟,就不会生出不必要的眷恋,也就不会因此互相伤害……

晚上十点的地铁,早已过了高峰,再热的天也让人觉得凉嗖嗖的,这股凉气是从心底生出来的。

每个人都疲惫地靠着点什么,没有一个抬头挺胸、精气神十足的人。

他们都不快乐,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那股难受的感觉奇迹般地淡了一点儿。

我不想成为一个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人,却也无法控制找到同类人的暗爽。

他像一阵海风,呼地一下从地铁外刮进来,并迅速充满整个车厢,成为最亮眼的焦点。

其实,除了我没人看他,他们都太疲惫了,疲惫得连眼皮都不想抬一下,不过,也许这一切只是我在大惊小怪而已。

“大叔,你看什么看?”

他笑着问我,头发湿漉漉的,有水滴顺着鬓角向下汇成一条水流,然后消失在他酱色的脖子上,外面似乎又下起了雨,他左耳上的小十字架在空气中摇摇晃晃,我有点头晕。

这回终于有几个人抬眼了,他们快速地瞄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好像多停留一秒都算浪费。

我清了清嗓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

他勾了勾嘴角,口香糖嚼得更响了,我的心跳也跟着加快频率。

车厢里还有很多空座位,但他没有坐下,就站在我旁边,吊儿郎当地站在我旁边。

他的睫毛长而浓密,皮肤细腻得看不见毛孔,脸颊有几处细小的雀斑,鼻尖堆满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平和又温热。

但,他其实没有靠我那么近,这些细节也都只是我的想象。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从他进到车厢的那一刻起,我就没再觉得冷,反而热得出了一身汗。

这时,我的手机振动了,是我老婆打来的。

“我快到了,还有两站。女儿睡了吗?嗯,好的,你先睡吧。我带伞了,嗯,好。”

等我接完电话,那个穿着花衬衫的少年不见了踪影,看着手机屏幕上女儿的脸,如释重负的松弛蔓延全身。

人活着只需要维持心脏正常的跳动就行了,其他的频率都是有害健康和人生秩序的。

每当这样告诫自己的时候,我很明白,我不相信这套,但它仍然具有警示作用。

“喂,大叔!”

是他的声音,他怎么会?我一边想一边加快前进的步伐。

“喂!大叔!”

他加大了声音分贝,大到空旷的地铁站里都被他的声音充满,大到我不可能听不见。

还好他没穷追不舍,我也做好了放弃那把雨伞的觉悟。

我到家的时候,老婆没有独自睡下,结婚多年来,她总是那般体贴和关照,我对此很感动也很感激。

“你不是说带伞了吗?怎么还淋成这样?”她一边给我脱下湿衣服,一边温柔地埋怨。

“带了,又忘在地铁上了。”我苦笑道。

她的动作略微地迟疑一下,又笑了笑说:“跟你女儿一样,就喜欢丢三落四的。”

啊,女儿,这个小小的人儿是我这辈子最庆幸得到的,也是我最不愿失去的人。

我已经很幸福了,也很满足。

这样的一句话在我脑海里生根发芽,积年累月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任凭风吹雨打,我从未有过动摇。

只是,丢了那把伞,心里空落落的。

“多吃一点,明天出差要带的东西都备齐了吗?”老婆给我夹了个鸡腿,温柔地问道。

她的手艺非常不错,鸡腿做得酥烂入味,但又不失肉的弹性,咬一口香满四溢。

“东西都备齐了吗?”她提高了一点声音,不过仍然很温柔。

“啊,差不多了,我正想问你,我之前的那把伞,你在哪儿买的?”

“我就在……”她突然停顿,“我今天下午去给你重新买一把吧,那个地方太远了。”

“没关系,还是我自己去吧,你下午休息一会儿吧。就告诉我地址就行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说:“我一会儿把地址发你微信上,早去早回。”

到了地方我才想起来,为了庆祝女儿生日我们来吃过一次火锅,就是那天她挑中的那把伞,还说它很符合我的气质。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怎样的气质,不过这是一把全黑的长柄伞,直径比一般的伞要小一些,看上去很修长,也给人一点弱不禁风的担忧。

中看,不知道中不中用,这是我对这把伞的评价,但我不认为自己是个中看的男人。

一股熟悉的风从我背后刮过,几乎条件反射般地我转头向后望,然后又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

你想看到什么?我在心里自嘲道。

等我回过神来,伞架上的黑色长柄雨伞不见了,导购跟我说那是最后一把。

“怎么可能?仓库里也没有吗?”

原本和颜悦色的导购突然皱起眉,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不好意思,我不该吼你,我再去别家问问吧。”

“先生!”导购又恢复和颜悦色,“这个品牌的伞只有我们家有,如果你特别喜欢的话,下周就有新货上架……”

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经历,我那时就是这种感觉。

“大叔,你看什么看?”

心跳加速,呼吸困难,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我一定是疯了。

我对大脑发布了无数次转身离开的指令,可是我的腿我的全身都在抗拒,像个木雕一般地呆立原地许久。

“大叔?”

他用手掌在我眼前晃了晃,把脸靠得更近了,就好像下一秒要钻进我的眼里。

“啊!”

我突然叫了一声,声音不算大,没引起人群的注意。

“大叔你搞什么?身体不舒服吗?”他笑道。

“你是来还伞的吗?”

终于憋了一句话出来,但它听起来特别奇怪,一点也不像自己的声音。

“不是啊,我在这儿兼职,还有一会儿下班,你在门口等我一下!”

说完他跑着离开了我的视线,浑身散发着活力,就像一团旺盛的生命在奔跑,我的心情雀跃起来,商店的灯光都似乎亮了许多。

“你认识他?”那个导购突然冒出来,一脸骄傲地说,“他可是我们店最帅的导购。”

“只是,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就这么熟,我都和他工作两年了,话都没说过几句……咦?先生?先生?”

在离开和留下两者之间犹豫不决之际,他已经笑容满面地出现在我眼前了。

“嘿,我们走吧!”

“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

我们一前一后走着,他没回头,我也没快步上前,在人山人海里,我们没走散一次。

走着走着人群少了,他带着我走进一个巷子,路过几个早餐店,绕过两个烧烤摊,一个修车行,在一家驴肉火烧旁边的一个小门前,他停了下来。

“老板,来两个驴肉火烧,不,来四个吧!”说着他看了看我。

我走过去,正好对上老板看向我的眼神,我对他笑笑示意,他也扯了扯嘴角,接着埋头揉面。

“这家店的驴肉火烧特别火,老板从早做到晚,每天还都能卖个精光!”

他一边大嚼驴肉火烧,一边激动地说道。

“这你都清楚?”

“我曾经在他家干过几个月,驴肉火烧吃腻了就辞了,不过,不干之后还挺想念这味道的,这不我就搬这家楼上住着了。”

他住在四楼,楼道昏暗狭窄,墙和楼梯已经黑成了一个颜色,空气中还弥漫着些许霉腐的气味。

可当他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我惊呆了。

“哈哈,你这个表情好,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大叔,要点什么喝的吗?”

“给我一杯冰水吧。”

“好勒,随便坐,我去给你倒杯冰水。”

眼前的景象让我无法用言语表达,简直词穷于此,这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男孩子的住处,却不得不承认有几分他的气质。

“你有,女朋友吗?”

他一边递给我冰水,一边大口喝可乐,听到这话,他喷得我满脸可乐,就连手里的冰水也变成了淡淡的可乐色。

“啊,哈哈,对不起,对不起……”他拿起卫生纸小心地帮我擦脸,“我是刚刚是真没忍住,有女朋友的话,我还会招惹你吗?”

这一次,我真的看到了他的眉毛,我错了,他的眉毛不仅长且密还微微上翘,他的皮肤确实很细腻,细腻得就像刚泡好的牛奶咖啡,他鼻尖的小汗珠似乎从不干涸,他的呼吸正向我无限靠近……

啪嗒!水杯掉地上摔碎了。

“别动!”他大声喊道,“我来收拾。”

他家的打扫工具一应俱全,他这服务也简直堪比家政公司。

“我以前无聊的时候在家政公司干过一段时间,后来爱上吃驴肉火烧就辞了家政公司,工作辞了,也没能辞了洁癖。”

他一边麻利的收拾玻璃碴子,嘴上也不停歇,最后也不忘给我再倒杯冰水。

那天下午,我们就那么并排着坐了好几个小时,回过神来,太阳都下山了。

“啊,老婆,我知道了,遇见个朋友,马上回来。你们吃吧,我已经吃过了。”

“要走了吗?”

他走过来,背靠窗台,笑嘻嘻地问道。

我点点头,临出门的时候,他给我捎上那把伞,看着那伞我的心似乎满了起来。

“再见。”他斜倚门框,笑嘻嘻地跟我告别。

而我,连笑都笑不出来,我心里想的是,往后余生,再不踏入这里一步。

他的背影在我视线里逐渐模糊,如果他有回头一定能看到我泣不成声的样子,看到我嚎啕大哭在人群里奔跑的样子,看到我傻逼兮兮狼狈不堪的样子……

可是,我了解他,他从不回头,从不。他是个平凡的男人,却是我一生的目光所至。

我第一眼见到他时,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哥哥,他刚毕业,来我们班教数学。

他最爱穿白衬衫,黑西裤,黑皮鞋,讲课的时候会绽放最美的笑容,下课了便无声地离开,从不回头。

他一直清瘦,白衬衫和黑西裤总是空荡荡的,直到有一天,他结婚了,他的每一套衣服都变得很合身,眼底却多了一层忧伤的迷雾,常常看着远方,目光却迷失在远方。

他教数学很厉害,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于是被市里的中学看中,调到市里去了。

那一年,我高考失利,独自去市里闯荡。我打听到他家的地址,几经周折终于进了他雇佣的那家家政公司。

我们擦肩而过很多次,他留给我的总是背影,有任何要求他都通过老婆来传达,一句话也没跟我说过,或者在他的人生里没有我来过的痕迹。

他总是那么很平静,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

直到,女儿的降生给他生活带来生机,只要看到女儿,他就能绽放那记忆里熟悉的最美的微笑。

有了女儿后,我被换了,家里有两个女人,男家政就不太方便了。

刚好他常去的驴肉火烧店正在招人,于是我又成了驴肉火烧店的厨师助理。

每天早上他来的时候,我就透过玻璃偷偷看他几眼,那一整天就会很开心。

一天傍晚,火烧云烧红了整个世界,他意外地出现在店门口,看着我说:“你做的驴肉火烧很好吃。”

天突然下起了暴雨,我还没来得及摘下口罩,他便急匆匆地撑着伞离开了,路的那边是等他下班的女儿和妻子。

那天以后,我再没见过他。

“老板,我想辞职。”

“为什么?你这手艺再干个几年就能自己干了,这个时候你……算了,你还年轻,这玩意儿干一辈子也不怎么样,我看好你哦。”

从前,我总是想参与他的人生,那一刻我才想到离开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他撑开伞的那一刻,我记住了那个商店的品牌。

在潜意识中,我还是不想与他无关。

没想到,我们还是又遇见了。

这是第一次我没戴口罩与他对视,他的眼睛告诉我,在见到我的那一刻,他心慌了。

我故意装成吊儿郎当地样子,还跟他说了话,他紧张的样子太好笑了,我很享受和他并肩站着的时光,直到他接到妻子的电话。

那天,我其实只是坐到了他身后,因为我知道他从不回头。

我不想打扰他的生活,但是那把伞,他忘了那把伞。

也许,是我有私心,但他也从不回头。

所以,在商店遇见他,我太惊讶了,差点原地石化,还好没有失态。

夕阳从窗外探头进来,走得满屋都是,就连一向白皙的他的脸也变成蒙上一层红晕。

他拿起冰水喝了一口,笑了笑说:“你喜欢用一次性的筷子吗?”

“喜欢,我喜欢用一次性的所有东西,用完就扔,没有心里负担。”

“那么,就让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成为一次性的吧。好吗?”

他看向我的时候,眼底的那一层雾下起了暴雨,窗外也下起了暴雨。

“你……”

“我今天不是来买伞的,我是来找你的,那天我记住了你的胸牌,和我的伞一个牌子。如果我们都有一次性的觉悟,就不会生出不必要的眷恋,也就不会因此互相伤害。”

“嗯嗯,那你能不能借肩膀给我靠一下,一次性的……”

那几个小时,是我一生中过得最快的几个小时,我多羡慕他家里的两个女人,一个电话就可以得到他的拥抱。

看着他离开后,我发现他坐过的地方放着一个小十字架的项链,和一张小纸条。

“它陪我前半生,我把它送给你,往后余生,相见不相识。”

晚上十点的地铁,一个抱着伞的中年男人,全身湿透地坐在凉嗖嗖的地铁里,他搞不清是哪里冷,空调还是心里。

“诶,那不是咱女儿的数学老师吗?他怎么哭成那个样子啊?”

“唉哟,小点声啊,你以为老师好当的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男人也要发泄发泄的啊!”

“哎,看他哭成那个样子,也是怪可怜的啊!”

“这年头,谁没个难处……”

“你不会也要哭了吧?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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