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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 三次

2021-12-25  本文已影响0人  寒三月

二十七岁那一年,她离婚了。

离婚时男人给她留下一条合理的理由。他说他和别的女人睡觉了。是三次。

到现在她还没有听明白男人所说的三次,是指和同一个女人睡三次还是和三个女人各睡一次。

总之,一句话,不爱了。

爱时,没有原因,离开,就不需要理由。

也就是在那一年,在医院,医生微笑着告诉她,你已经是血癌晚期了,最好的方式就是保持良好的心态和提高生活质量,准备随时迎接死亡的邀请。

她坦然地看着医生的微笑,勉强笑了一下,笑,是一种病是真的。

走出医院,再看外面繁花似锦,已是暗黑一片。

1 流浪

大学毕业那年,她孤身来到南方,她是怀揣着梦想来到N市的。

走出了地铁的闸机,她一脸茫然,不知道何去何从,她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在宽广的马路上。夜色渐深,路灯拉长了她的身影,显得娇小瘦弱。

一阵大风刮过,天上乌云骤起,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她没有雨伞,匆忙地躲在天桥下面,雨水打湿了她长长的头发,绿色泛光的灯影照着她的脸,,她的下巴长了一颗痣,显露出淡淡的冷艳。

她穿过天桥的地下通道,在拐角处,一个瘦高的男孩拿着吉他弹唱着一首首她熟悉的伤感的老歌。

她忍不住停下来,反正是不知去向,倒不如停下来休息一会。她打量这个年轻的男子,尖尖微翘的鼻梁,头发自然蜷曲,穿着小白鞋,破了洞的牛仔裤,显得非常帅气。

他专注地唱着歌,声音低沉沧桑,行人冷漠地走过,没有一个人驻足,地面那个装钱币的纸盒也是空空的,没有一个人打赏。

而这个男子似乎对周围的一切也漠不关心,还是忘我的高歌。她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块台阶上,欣赏着眼前这个男子,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流浪他乡,看不到未来的浪子。

等她提起行李箱准备离开的时候,那男子突然停了下来,径直走到她面前说:“你要是不知道去哪儿,那就跟我走吧 ,没错,我从你的手提箱就知道你是一个来自远方的独行者,因为你的手提箱上面还散发着油菜花的芬芳。”

就是这句话伴随了她一生。她从来没有听到这么动听的语言,再加上那英俊的脸庞,她有点心动了,她尽力掩饰自己的情绪,第一次听一个男人说要带她走。虽然不知道去哪儿,她愿意。

绝境的时候,就是被骗,也心甘情愿,反正啥也伤害不到自己了。

雨停了,他收好了吉他。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真的会跟他走。有些事,真的很简单,一句话就足以让人瞬间崩溃。

他们提着行李和箱子,穿过玉古路,经过一个寺院,再走了600米左右,绕过了皇后酒吧,来到一条布满电线杆的仄仄的小巷。小巷两旁是一排排民房,在大雨过后的路灯下,显得更加阴暗潮湿。“到家了 。”他说,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你不要嫌弃哦 ,我这房子是租的,太简陋了。”他小心翼翼地说。

这是一个单间,一进门里面的东西就可以看得通透,歪歪斜斜的床板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床底下是一双运动鞋和零落的几只不对称的袜子,脸盆的底面被多次烫伤加上陈旧已经起皮,右边是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是一个做饭用的电炉和砂锅,电炉旁是落满烟灰的烟灰缸。

“你还抽烟?”她问。

“偶尔抽一下,没有烟瘾,烦的时候抽一下,高兴的时候也抽一下,烟也是可以抽醉的,比醉酒还难受 。对了,这么晚了你一定饿了吧,我给你买点吃的,想吃点什么?”他笑着说。

“那就方便面吧,酸酸辣辣的。做起来也简单,还买几包辣条,几包薯片。”她说。

他应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就买回来一大包食物,除了方便面,辣条,薯片还多了几根火腿肠。

15w的钨丝灯泡亮度不够,显得屋里更加的寒酸。可丝毫影响不了两个年轻人对生活的热情。他们拆开方便面,打开电炉,烧了开水,把方便面放在开水里面泡了几分钟捞了出来。正当两人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突然停电了。他跑到阳台上一看其他房间都还有灯,正纳闷呢,房东过来了。

房东长得肥头大耳,满脸的怒气,大声骂道 :“不用看了,是我给你停的电,你这臭小子,是不是想跑路,几天都看不到你的影儿,该交房租了,你已经欠了我八百多的房租了。今天交清你们就可以离开了,我不想再租给你了。”

“房租不是七百吗?”他似乎对房租有点质疑 。

“还有电费, 一块二一度。”房东说。

他心里纵然有一万个抗议,但是也没有说出口,归根结底,这一切只能怪自己没有能力。可是眼前他手头只有三百元了 。“我今天真的没有。”他开始哀求,“今晚就让我住一夜吧,我还带着我的妹妹。”他撒谎说。

“不可以的,今天必须交清,我已经等你几天了。”房东轻蔑地说。此时,她看不下去了,她摸了摸衣兜,掏出仅有的500元递给他,那是她的全部家当,她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偷偷塞了500块钱在她手里的。她很感激。

此刻,她已经一无所有了。他们收拾好行李,带了衣物和被子, 在房东的谩骂声中离开了出租屋。

他们寻找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沿着玉古路大概走了一个半小时,来到了一条大河,实在走不动了,在一个宽大的桥洞里放下了行李。

他们在河边找到两块破旧的凉席,遮住了两面漏风的孔,一个简陋可以遮风避雨的房子就算落成了。他打开背包,点燃一根蜡烛。瞬间点亮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透过凉席的破洞,可以依稀看到运河上来往的船只。桥洞旁是一个公园,公园里有很多宽大的石凳。他就睡在石凳上,她睡在桥洞里。也许太累了,他们一夜无语,在河面行驶的船舶柴油机的轰鸣声中很快就睡着了。

2 见鬼的生存

第二天,她在环卫工人的扫地声中醒来。几个穿黄色褂子的工人在一旁嘀咕着:“怎么又有人在这里住呢?刚赶走了几个又来了一个,真是的。”

“喂,这儿不可以住的,你们赶快搬走吧,不然我们把你的行李拖走。这儿不是睡觉的地方。”微胖的大妈叽叽喳喳地嚷着。

“阿姨,不好意思啊 ,我很快就会走的。”她说完,揉揉眼,从不怎么平整的地铺爬起来,她感到浑身酸疼。她用涩涩的暗绿色的河水刷牙,洗了脸。在河边,她听到了悠扬的吉他声和他富有磁性的歌声,他站在运河大桥上,在朝阳里深情的唱着歌,沐浴在阳光里,显得那么帅气。

整个上午,只有一个人放了一点零钱在纸盒。他发自内心的说了一句谢谢,然后深深的鞠了一躬。那人也不语,默默地走了。他匆忙收起吉他,他要去看看她醒了没,而她已经悄悄地来到了他身旁。我们有钱吃饭了,他开心地对她说。

他们来到桥边一家早餐店,她记得那一顿饭他们吃了很久,还记得那是一家简易的用工棚搭建的早餐店,里面只有几条木板凳和一张桌子,老板娘略显邋遢,但是做的包子却味道极佳。她一连吃了三笼包子。她实在是太饿了。

“我们得想办法了。”她对他说,“不管做什么,得先活下去。”她已经下了决心,就是给人洗碗刷盘,她也要坚持做下去。她来到了一家劳务中介市场,工作人员先微笑着问她要找什么工作。当得知她没有劳务中介费支付时又不耐烦地把她赶走了。

她走出劳务中介所,她盯着电线杆上的招工小广告。她找到一家电话亭,花了五毛钱电话费,当时拨通了电话,对方说是某某公司,可以去他那儿工作,但是必须要交一笔不菲的押金。她很想去只是苦于没有钱交押金,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幸好当时没有钱,这种小广告基本都是骗局。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问了几家餐馆想找一个洗碗的工作都说不需要人了。最后来到一个建筑工地,她猜想工地一般都会需要工人的。

当她敲响锈迹斑驳的铁大门时,开门的是一个瘦小的老头。“你好,你们需要工人吗?”她腼腆地问。“你会做什么呢?”老头问。“比如扫地,做饭,搬砖什么的都可以做。”她说。“我问问我们的老板吧,你等一下。”大概过了5分钟,老头向白露白招招手,示意她进去。

“扫地,做饭的活儿已经有人做了 ,不需要了,只需要小工,就是打杂的,要做很多活儿的,要搬砖,拖沙,拌砂浆,运砂浆,给师傅打下手的,你可要听他们的话,搞不好会挨骂的,工资是当天就可以结算的,你看愿不愿意做,愿意做的话今天就可以上班,下班就发工资。”

她欣喜若狂,赶紧说,“愿意愿意。”她感到她就像是沙漠里一条饥渴的鱼,突然遇到了一眼清泉。

在烈日下,她拉着装满砖头的平板车,很吃力地走着,如果再多拉几斤,她可能就拉不动了。拌过砂浆的手掌已经通红,隐隐作痛。最不能忍受的是砌砖师傅,她负责给他打下手,递砖块,砂浆。

砌砖师傅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材魁伟,皮肤黝黑,有着一口被旱烟熏得漆黑的牙齿,嘴里叼着烟,忽冷忽热,对她满眼不屑一次次挑衅,他把生活中不尽人意的悲愤情绪在比他弱小的人的面前尽情的发泄。

中午可以休息两个小时,她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找了一块木板摊坐在上面。闷热的天气令人窒息,白花花的阳光洒在满是尘土的工地上,守门的大狗吐着舌头,眼神显露出一丝凶恶。

她听到一个男人低沉的哭声,那是砌砖师傅在哭泣。在一棵大柳树下,砌砖师傅在电话里对着老家的亲人倾诉着,好像是他的父亲病重,他没有钱寄给他的父亲治病导致他情绪崩溃。

她突然觉得砌墙师傅也没有那么可恶了。她想,她要是有钱她还是会帮助砌砖师傅的,可是,她没有。

下午她终于拿到了工钱,她觉得很开心。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破碎的玻璃当镜子,镜子里的她头发上都是水泥灰尘,脸上的污泥和汗水粘在一起,映出一副黑白泼墨山水画。

她在水龙头下洗了一把脸,捋了捋蓬乱的头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桥洞走去。

那晚,她在桥洞下住了一夜,他还是躺在公园的石板上,他们都一夜无眠。他们已经乞求并征得环卫工人同意再住一晚就搬走。

3 鼓励

流浪,租房和几次找工作的经历,让她明白了,绘画只能给生活锦上添花,在饥饿的时候,一幅画还换不来一块面包。更不用说爱。

她有点后悔自己当初选的专业是美术,学的是连自己也养活不起的艺术。短短几个月,她换了好几份工作。基本都是打零工挣一点零用钱,始终都有流浪,漂泊的感觉。

开心的是她总以为自己有爱。

他说:“我爱你。”

她信以为真了,从来没有人说过喜欢她。

她说:“我有病。”

“我也有病。”他说。“我和你一样。”

那一日,她想给他画一幅画。她拿起画笔勾画出他强壮的大腿浓密的胡须和几乎被人遗忘了的解放鞋。

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眯着眼。她找来麦穗铺在男人的胸膛,找来一顶旧毡帽盖住半边脸。

胸毛是青色的,预示着欲望已经比火焰还要凝重。耳垂上的耳钉也似雪花一样棱角分明。

他斜视着她,面无表情。只有太阳光保持着原色和温暖,从不知名的缝隙漏进来,照在她有着蓝色眼影的脸庞。

画面还有木屋里用棕叶编制的蓑衣,屋外面狂风和野狼的哀嚎。

两人处于温馨的屋子里面,他们已经忘记了凝固的时间。关于身边的人声鼎沸也是从洞外穿入的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与他们无关。

比死亡还沉迷的睡意嗡嗡地在脑瓜里荡漾,和流体一起在梦魇里沉陷崩塌,一直落到地心的深处开花。

“你爱我吗?”

“爱。”

“多久?”

“我不知道。”

“好吧,反正你也不会说实话。我们就爱爱吧。”

“好。”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灵魂的碰撞。

那年圣诞节,她画画没有灵感了,就和他缠绵。激情过后,他下楼,在便利店买了面包,咖啡和爆米花,窗外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紧贴在玻璃上又迅速融化,她哈了哈气。在起雾的玻璃上画下男人冷峻的脸庞,男人睁大一只惊恐的眼睛,另外一只眼眯着看着暖暖的阳光。“眼光刺眼而陌生。”他说:“有病的人才相互理解相互包容抱团取暖。”

他说他老了就回乡下老家,想按照他想象的样子建一个自己喜欢的世外花园,有鸟语花香,有紫色的屋顶,黄色的篷布,跳舞的薰衣草,流着白浆的石磨。世界就应该是这样五颜六色,有不同得想法,不同的人做着不同的事,大家彼此互不打扰互不伤害互相尊重,遵循自然法则。为了这一天,我必须忍受现在生存的痛苦。

活着为什么这么难呢?

“我累了。”他说,“我们分手吧,我没有能力赚太多钱,好像这个世界也不喜欢我,我也不适合这个世界,但我又爱它,我很想和世界融为一体,和谐而礼貌的相处可我又不会,在我面前总有一面冷冷的玻璃幕墙挡着,我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的人声鼎沸,而我只能像一个傻子一样看着而被他们嘲笑。”

“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他们都欢笑着簇拥着,像极了暖阳下怒放的的花朵,而我做不了沃土里健康成长的花儿,最适合做我朋友的就是那条夹着尾巴眼里布满恐惧的瘸了腿的流浪狗。”他说这话的时候搂着她。

“你怎么这样说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还年轻,未来的路好长好长,还很浪漫,很温馨。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在那儿都不重要,反正生命就是一个似烟花一样消耗的过程,什么时候消耗尽了,发不了绚丽的光彩了,就让它变成烟幕自然的有尊严的消散于红尘。”她说。

4 家

“我们结婚吧。”她说,“我害怕夜长梦多,至少结婚证书可以带给我安全感。”

她向他求婚。结婚可以拴住一个男人的心。结婚了,就不再是小孩子,就会一心一意的养家糊口,母亲说。

她带着他去见自己的父母。那是一个偏僻的山村,他们坐了一晚的绿皮火车,转坐汽车到了县城冷清的汽车站,爬了2个小时的山路,才到达她的家里。

上大学那一天,乡亲们真挚的祝福和她父亲开心的微笑还历历在目,而再见父亲,父亲已是满头白发,那个曾经血气方刚精神抖擞的父亲已经开始驼背,眼神呆滞地看着她。她的内心开始焦灼起来,空空的行囊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

“回来就好。”母亲说,她和母亲一起用土灶台烧饭。他低着头抓着衣襟接受父亲的询问,也像是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

“我这次回来是和他领取结婚证的,把户口本给我用一下。”她对母亲说。

“结婚?”母亲显得有些惊讶。她从没有向父母提起她谈男朋友了,平时电话都是报喜不报忧,都是说过得很好,包括睡桥下的经历也是守口如瓶。

“你了解他吗?”母亲问。

“应该还好吧”。她说。母亲不再多问。默默的拿出户口本递给她。

“我相信你的眼光。”母亲说。面对母亲的大度,她内心反而莫名的酸楚。

回家的那几天,刚好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学同学举行了隆重的结婚典礼。新郎是镇上的首富。光彩礼就送了她同学家里几十万。

在同学的婚宴上。他显得非常拘束,她坚信这和他不爱社交也有关。

他们不敢向任何人说起他们是回家拿结婚证的,除了父母。

只要你们过得好就行,我们老了,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了。临走的时候,父母落泪了,她莫名的心痛。

拿到鲜红的结婚证书。她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不会吧,我已经结婚了?我已经是女人了,不再是女孩了。

在回家的火车上,他深情地表白,“对不起,我没有鲜花钻戒名车豪宅,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他在她耳边亲声说了一句,“我想养你,我要让你有吃不完的食物,看不尽的花草,听不够的歌,穿不完的衣。”

她的眼里突然冒出泪花。

“没关系,我不羡慕别人,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满足了。”她偎依在他怀里。

“我一定会努力赚钱,好好地弥补这次没有结婚典礼的婚礼。”在简陋的出租屋,他们举行了只有彼此祝福的寒酸的婚礼。

“我是一个会为钱牵绊的人吗?”她淡淡地说。她的这种固执是与生俱来的,想改也改不了。

她始终认为赚钱只是游戏。那和她身上的艺术细胞脱不了干系。她比较佛系,比较丧,比较淡然,清高孤傲,但又自强不息。

婚姻确实可以改变一个人,尤其是男人。结婚后,他疯狂的找钱,他要找回失去的尊严。他像一头野兽一样到处寻找机遇,寻找金钱的味道。他借钱开了一家服装公司。

两年后,他开的服装公司已经小有名气了,他们的生活也彻底地改变了。他也爱交朋结友了。

她念旧,重新把玉古路那间出租房租了过来,她把那个出租房装修成了一间画室,画画还是她唯一的爱好。

她也没有朋友。也没有社交,还是那种与社会半离合状态。

而他的生活已经发生了改变。

恋爱那会他几乎天天都要,她也喜欢他对她灵魂的撞击。而这次已经两个星期没来了。

她怀疑是她自身出了问题,于是查阅了资料,学会了很多经验,她试着勾引他,可总是引不起他的兴趣。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她问。

“没有呀”。他显得有点轻猫淡写。然后低头翻看着手机的天气预报。

那年冬天,天气预报报道了将会遇到百年难遇的寒流。他认为商机来了,就早早的借钱加工了几万件羽绒服。

他天天盼着寒流,最终没有盼来。他急得睡不着觉。产品积压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再加上资金链也快要断裂了,他只好亏本清仓处理,

高光不在,朋友尽离,唯有她不离不弃。她还是那么淡然。“只要爱在,家在,什么都可以克服的。”她说:“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5

讨债公司的人像瘟神一样的守在出租屋的门口。她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而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还债了。

他跪在她面前,求她离婚。这样所有的麻烦就会与她无关了。犯下的错由他一人承担。

“不。”她把门关起来。捂住他的嘴巴。“我不在乎,你就说你有病,我们都有病。这样我们就可以远走高飞了,也不会分开了。”

“你还是那么天真。怎么可能啊,足足欠他们一百万啊。”他说。“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不怪他们,确实是我有错在先,只怪我的命不好。”

“我不在乎。”她说。“我陪你一起还债,做什么都行。我现在就去跟他们解释,所欠的他们的钱以后会如数还给他们的。”她说。

“你疯啦。你看,我衣服上都是唇印。”他一把拉住了她。翻出衣服上的唇印给她看。

唇印?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仔细一看,是真的。在他衣服上真的有三个唇印,玫瑰色阴郁的三个唇印。

“是的。我背叛你三次了。”他说。

“我不想听。”她说。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他说,“我来告诉你细节吧,到现在就只有三次,还会不会有第四次,我不知道。”他说。

她被他按住,强迫她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直到离婚证书拿到手,他才露出开心的微笑。

离婚那一天,刚好结婚2年。父亲给她打电话说家里的庄稼丰收了,她的同学前天刚生下了孩子。母亲的身体也不如以前那么好了。

“好的,好的,我过得很好。”她笑着回复。连她自己也信了。

她回到了新租的出租屋,重新闻到了仄仄小巷里弥漫的下水道的恶臭,她看到了蜘蛛网一般电线下横冲直撞的汽车怪兽,她听到了小巷里传来咔嚓咔嚓浓妆艳抹女子高跟鞋踩下的脚步声以及富人趾高气昂飞扬跋扈的笑声。穷人在垃圾桶找食物时的压迫感和绝望,也是她体会过并且必须面对的。

她把医院的诊断书压在了枕头底下。是的,随时准备迎接死亡。当她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死了,医生告诉她得了血癌的事实也是多此一举了。

回到破旧的出租屋,她的心空空的。不知道做什么。

她想尝尝很多没有经历的事情,比如尝试一下烟草的味道,她是一个从小一直很听话的乖乖女,此时,她点燃了一根烟,烟雾呛得她剧烈的咳嗽。她喝了一杯烈酒,醉意朦胧,醉酒的好处就是可以忘记很多东西。

唯独男人说的三次让她耿耿于怀。她连续几天幻想着他和别的女人纠缠在一起恶心的场景,天天让她睡不着。

她有了一种强烈的荒唐的想法。她想在生前完成三篇遗作。她想画几张陌生男人的艺术写真,这样可以在人间留下生活过的痕迹,还可以发泄自己的愤怒,报复一下他的三次。

只画陌生人,只画男人。她想。得马上行动,一定要赶在在死亡来临之前完成。

她在网上发了找男模的帖子,回复她的基本都是一些无聊的人,大多数的回复就是约不约。

她凭直觉回复了一个头像是小丑模样的男子。关于描绘地点的问题她和男子产生了分歧。男子说出租屋不安全,怕被人下套。他愿意在酒店定一个房间。

好吧。也行。她回复。

她来到镜子前画着连自己也讨厌的浓妆,厚厚的粉底打上腮红,暗蓝色的眼影配上闪亮的眼瞳。

在酒店,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声称有三个孩子的父亲,全身涂满了浓浓的香水。在画板前,那人像失控的野兽,打破了他们约好的规则。他们约好只是单纯的人体索描。结果他们爱爱了,确切地说是那个男人强暴了她。而她觉得那个男人没有讨厌到必须要状告他制裁他的地步,也就原谅了他。她看到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背叛她的女人的时候是如此的镇定而没有丝毫地愧疚。

如水的欲望流过身体,讽刺地流过刻着男人老婆孩子名字的纹身,同时流过她欲裂的身体的时候她开始作呕,她小跑到卫生间哇哇的吐了起来。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楼下繁华的街市,可以看到对面的摩天大楼,也可以看到街角的乞丐和开着超跑的富豪。也可以看到玻璃上面有着乱发没有快乐而营造快乐的女孩的脸,那是迷茫的自己。是冷静的孤独的自己。

男人蜷曲着身子,斜靠在床头等着她鱼一样光滑的身体。他们在落地窗帘下的茶几上面扭在一起,这时候她觉得器官的结合就是一个无聊的游戏,令人作呕。她忍受着,身体是自己的,谁也管不着。

男人离开的时候,她的画板上留下了一片空白。

第二个愿意做模特儿的男人是一个退休的老人。

老人说他的前半生在一个人人羡慕的体制内单位工作,由于嘴拙,不爱合群不善处世才过得平淡无奇,而那些会办事圆滑的同事坟前草木已过三尺,这也是清心寡欲给他带来的福分。

前年与他生死相恋的老伴得了病需要一大笔钱治疗。高昂的治疗费使得这个接近七十岁的老人毅然来到工地看起大门。吃着咸菜馒头节省每一分钱交给医院给他老伴治病。

年老已经没有邪恶的想法了,身边的一却都是美好而合理的存在。他的想法已经包容了一却。

老人的精华就是身体失去水分之后的傲气和风骨。每一道皱纹就是一次磨难,每颗牙齿的掉落就是一次灵魂的蜕变,每一道挫折都是对他灵魂的拷问,我这样做是不是不对,是不是就我一个人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我是谁,世界又是谁,以后的我又是什么,我死了是不是应该遵循自然规律化为泥土而不是野蛮的被野火化为灰烬。

就是这样一个老人一次次想论证土葬和海葬是最合理的处理尸体的方式,他想死了深埋在树下化为泥土或者一个人从海边的悬崖跳下去,身体要是被一条鲨鱼接住然后在嘴里溶化是最好的结局了,这样就不用了麻烦任何人了。他在大树下深挖了一个大坑,他自己躺在里面试睡体会在里面的舒适度。他不想让他的子女看到,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想法。

有一次深夜,他独自驾车两百多公里来到海边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迎着海风站在海边的悬崖上,他在海浪声中像死人一样仰面躺在岩石上看着天上的流星,躁狂地抽着烟。海浪拍打着礁石,像是催促着他的纵身一跳。最体面的离开方式就是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安静的死去,不打扰任何一个人,不留下任何一个可以找到他的痕迹,不惊扰麻烦任何人,微笑着有尊严的离开。老人想。

她画下的老人坐在千年枯木上,驼着背,喜开颜笑,已经被岁月折磨得没了喜好,所以就笑。

她用画笔贴在满是褶皱的皮肤上,在她眼里老人的身体只是一个标本。老人逆生长于潮湿的灌木丛与蝇蛇为伴,在人群中龇牙咧嘴,在歌舞升平中沉沦着草草过完一生 。

人非人,是非是,非非非,老人留恋着洁白的云朵,一朵花的际遇。

6

离开了老人,她收拾好了画板和那个破了皮的行李箱。她的身心已经无法安放。

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在天桥上,一对热恋的情侣深情的拥抱,男人紧紧的搂着女子的腰。女子妩媚的笑着。非常幸福。曾经,她也如此。

笑是一种病。她说。她摊开画板。她决定把第三次留给自己。

她很想把走过的路重新温习一遍,寻找残留的他的气息。

还是在那个运河的桥洞下面。她打开行李箱,拿出单薄的被褥铺开。她褪去自己的衣服,但是看不清完整的自己。我得去买一块镜子,这样就可以看清自己了。她想。

于是她来到了便利店,便利店老板是一个中年男子,一个穿着棉裤的邋遢男人。

“我要买一块镜子。”她说。“但是我没有钱。”

“你有其他东西可以做抵押吗?”。男人问。

“没有。”她冷冷地说。

“你有什么才能吗?或者是其他的东西给我看看,都可以的。”男人色眯眯地说。

“我会画画。我可以给你画一幅画吗,画归你,你送一个镜子给我就行,最小的那种。你放心,我画得很好的。”她说。男人不信任地看着她。

“好吧,给你试试吧。”男人抽了一口烟。显然对绘画不感兴趣。

她从柜台拿了一支笔和一张白纸,画出了男人抽烟的表情,龇着牙,牙齿黝黑。

“我有这么丑吗。”男人说。男人显然对这幅画作不满意。“你还有什么?”

“我还有身体。”说完,她一颗颗解开了自己的上衣纽扣。“这样可以了吧,就换一块镜子。”

男人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胸。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匆忙拉上了卷闸门。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想跑,可是来不及了。

男人从后面紧紧地抱着她。“别走,我喜欢你。”男人兽欲大发,然后把她放倒在地,撕扯她的衣服。

在关键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不动了。后来才知道,那男人兴奋上头引起了高血压,当场一命呜呼了。

她被带去调查男人的死因。律师说:“当时便利店没有监控,取证很难。想要撇清男人的死亡和她无关有点困难,而最大的麻烦就是你曾经在网络上找过男模。”

律师告诉她说:“我已经调查了和你发生关系的那两个男模,他们都声称他们是无辜的,都说是被你勾引才发生了关系,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提供了你品行不端的事实。而你画的那些画,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那些画已经被他们扔进了垃圾桶。”

她想起血癌的诊断书,似乎对于判决的结果没有任何异议了。

律师接着说:“对你最有利的做法就是你证明自己有病。”

她拿出自己血癌的诊断书,律师摇摇头说:“这个诊断书没用,你只有证明自己有精神疾病对你才有利。”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玉古路走着。我怎么证明自己有精神疾病呢?她心想。

对,我的病是在他身上。我得找到他。

她凭直觉去找,他一定是回到了玉古路的那间出租屋。

她披上破旧的起了皮的风衣,顶着刺骨的寒风。她穿过玉古路,经过了寺院,再走了600米左右,绕过了皇后酒吧,来到一条布满电线杆的仄仄的小巷。

她用力地敲门,没人开门。

她找了一根钢钎,用力的撬开了门。

一进门里面的东西都看的通透,歪歪斜斜的床板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床底下是一双运动鞋和零落的几只不对称的袜子,右边是一张桌子,桌子上面还是那个做饭用的电炉和砂锅,电炉旁是落满烟灰的烟灰缸。

只是床上多了一条女人的内裤。

“我是来证明我是有病的。”她默然地看着他。这是离婚以后第一次见面。

他已经不再是风度翩翩的少年,变得有些颓废不堪了,他的眼泡红肿,眼袋都出来了。而他身边躺着一个肥胖的奇丑无比的女人。

“我是来证明我是有病的。”她强调着这句话。他看着她,眼里充满了疑惑。

“好吧,你既然不明白我说的话,我就来告诉你吧。我是来证明我是有病的。”她大声重复着这句话。她只是想要他的一个微笑或者一个拥抱。有了爱,她自然就会坦然离开。

可是颓废的他似乎已经不认识她了,空洞绝望的眼神还暗含挑衅和不屑。他紧紧的抱着那个女人。

这一点令她十分恼怒。

在15w的钨丝灯泡下。她举起了钢钎,凶猛地朝他身旁的女人砸去……

她走出房门。不知何去何从。

她看到了美丽的天桥下那个英俊少年微笑着拭去她眼角的泪花,闻到了仄仄小巷里弥漫的下水道的恶臭,听到了小巷里传来咔嚓咔嚓浓妆艳抹女子高跟鞋踩下的脚步声以及富人趾高气昂飞扬跋扈的笑声。

然后她眼前一黑,渐渐地感到自己消失在暗无天日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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