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杂货店散文

不苟言笑

2018-08-22  本文已影响18人  放牛冰寒

父亲高大魁梧,但却很瘦,浓眉大眼下是因瘦而突出的颧骨,古铜色的脸上是岁月刻满了的沧桑。父亲的嗓音洪亮,平日里就连笑声也如嗓音一样,但这种洪亮中总给我们一种严肃的感觉。

  在儿女面前,父亲少有笑容,倘若能听到父亲爽朗的笑声,只有一种情况——家里来客人了。每次在我们高兴着有说有笑时,只要父亲一出现,便如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学生见到班主任一样,瞬间鸦雀无声。我的哥哥姐姐们都很惧怕父亲,惧怕父亲责骂,而这种惧怕的心理如同会传染一样,也感染了尚且年幼的我。渐渐地等我懂了点事后,才知道他们是因什么惧怕父亲——在家里,无论因偷桃摘李与瞒上欺下,还是不尊长辈与欺负弱小,只要被父亲知道,总免不了一顿严厉的责骂。

  时至今日,我仍记得哥哥因偷了邻家的四个黄瓜,被父亲“恶狠狠”地骂一顿后,还被押送上门去道歉的情形。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因为严肃,也就少有失态的时候。我第一次见父亲失态是二十一年前,那一次是奶奶同母亲吵起来后才失态的。

  那天太阳都已经偏了头,一家人才刚编完早晨摘回来的烤烟。因担心天黑摘不完烤烟的四姐便焦急地去抓竹篮准备上山,可就在她刚伸手去抓搁在柴垛上的竹篮时,老叔忽然朝四姐扔来一块足有碗大的石头……避让不及的四姐几乎是应声倒地,小腿上瞬间鲜血淋淋。

  一旁的母亲见四姐被打伤倒在地上,便一边骂着老叔一边忙去看四姐。老叔听到母亲的骂声后,并未作罢,反又朝她俩丢了两块石头,其中一块是擦着母亲的肩膀飞过去的,事后才知道母亲的肩膀也被打伤了。

  在老叔接连丢了两块石头又低头又去捡的时候,哥哥已趁着这空挡扑过去将老叔踢倒在了地上,叔侄两就这样扭打到了一起。老叔被打了个猝不及防,门牙被打掉了一颗;哥哥的手上额头上也都破了口,鲜血直流。直到一家子七手八脚将两人分开时,老叔还死死地掐着哥哥的脖子……

  因老叔患有精神病,听到吵闹声从菜地里赶回来的奶奶在看到老叔受伤时,不问青红皂白便搂着蹲坐在地上的老叔,责骂起全家来。奶奶的责骂最终触动了母亲的神经,母亲回了嘴,于是一场婆媳之间的“战争”爆发了!

  父亲在帮老叔,四姐与哥哥包扎好伤口后,便任由婆媳俩吵闹不停,沉默着抱起烟筒蹲到柱子旁抽烟去了。然而,奶奶与母亲的战火却在不断升级,直到奶奶在多次示意父亲主持公道,却并未得到父亲响应时,忽如发了疯似地一头撞向石阶。

  母亲见奶奶去撞石阶,不知是昏了头还是动了真气,遂大声骂道:死,都死,一家子都死了算了,一了百了,省的活着天天受罪,天天淘人。

  奶奶撞墙与母亲咒骂的行为终于让父亲动容了。

  父亲铁青着脸站起来,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重重地扇了母亲一耳光,然后大步走到已经撞破额头的奶奶面前扑通跪了下去,双手拽着奶奶饱含泪光,用近乎哀求地声音道:

  我妈,手心手背都是肉,一面是我一奶同胞的兄弟,一面是我亲生的姑娘,你叫我说那个?护那个?

  那一天,全家人都悲恸地哭了,奶奶更是抱着父亲的额头大哭起来。可父亲却硬是直着脖子,笔直地跪在哪里一动也不动,也没让眼泪掉下来。那时的我因年幼无知,是怎么也无法理解父亲的所作所为,却生出了厌恨父亲的心理,厌恨他为什么要责打母亲,向奶奶下跪。

  十年后,年少轻狂的我因冲动受了牢狱之灾。在刑满释放当天本就可以回家的我,却硬生生推迟了一天。尔后过了多年,我才从父亲的口中得知,因我的推迟导致全家人在路边站了一下午,姐姐哥哥们已然对我失望透顶,甚至生出了绝望之心。

  第二天下午,我胆怯地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门口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正在抱柴的父亲,他背对着我,帽沿下白发苍苍,背也弯了。

  我顿住了脚步望着他的背影,隔了好一会才从沙哑地喉咙中喊出了那几个让我一生都觉得沉重的字:

  爹,我回来了!

  父亲不仅背躬了,眼睛与耳朵似乎也不大好了。

  他颤抖着丢下柴禾转过来身来,用力地揉了几次眼睛,这才看清是我。愣了一会的他一改平时的大嗓门,仿佛担心声音过大都会惊走失而复得的儿子般轻声道:

  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去看看你妈,她在鱼塘边割猪草。

  因我的叛逆与不羁,父亲老了,身体已无法再直得起来,脸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死灰,整个人犹如一棵枯萎的老树。更为可怕的事是,我从他原本铜铃大小,现在却深凹下去的双眼中看到的满是死气。

  我不知如何去面对父亲,在我低着头朝鱼塘边走去时,顺着眼角我看到一直凝视着我的父亲忽然别过头去,假装没事地小心抬起右手,抹着眼角……以前父亲从没责备过我,我也无法理解哥哥姐姐们的感受,可在那一刻,我却真正地害怕起来。

  那天晚上,父亲没有重责我,只教了我一句话:我相信我的儿子,能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

  如今,每当我训斥女儿时,总在第一时间里想到这两件事,原来父亲的不苟言笑是有原因的,他总想着如何做好自己,并为子女们树立一个榜样。

  当父亲跪在奶奶面前的时候,他心里想的一定不是谁是谁非,而是愧疚于他的不孝;当父亲背着我转过头去擦眼泪时,他心里想的一定不是要如何责骂我,而是愧疚于他没教育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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