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记

我只带着我奶奶去洗过一次澡，后来就没再带她去了。

我奶奶和我爷爷当年身体都很硬朗，自己单独住一个院子。院子不大，三间主房，一间配房带过道门楼。院子里被两位老人收拾得干干净净，门外胡同里，两边都种了蔬菜和花草。还有两三棵杏树。

奶奶有四个儿子，没有女儿。我的身份是她的孙媳妇。平时我也会在农历闰月时给她买双鞋子，在换季的时候给她买件衣服。然后我奶奶就会穿上新鞋或者新衣服，坐在胡同口的石墩上，逢人就炫耀：“你看看俺孙媳妇给我买的鞋子，这上头还绣着花嘞，好看不？穿着正合脚！”

我奶奶很爱干净的，夏天总会在地锅里烧一锅开水，用来擦身子洗澡，八十多岁的人了，照样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但是冬天就不行了，我们这边农村冬天保暖不好，就没法在家里洗澡。我奶奶没有闺女，四个儿媳两个大的自己身体都不好，照顾自己都吃力。剩下两个还出去打工，一年到头的忙碌，没有人能带她去澡堂洗澡。

那一年春节前，我带着我小女儿去邻村的澡堂洗澡，恰好路过奶奶家的胡同口，奶奶正和几个老太太在唠闲磕儿。我闺女看到我奶奶就大喊：“老奶，我妈带我去洗澡了，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我一愣，我还真的没有朝这方面想过，我闺女既然说出来了，就带奶奶一起去吧。

我也就接话“奶，你跟我们一起去洗洗澡吧，马上过年了，干干净净的过年！”

我就看到我奶奶脸上的笑容一下子舒展开了，眼角眉梢的皱纹像一朵绽开的菊花。

奶奶忙不迭的应着：“好啊，好啊！叫我跟你一起去洗洗。我都没去澡堂洗过澡嘞！”

奶奶直接坐上我的三轮车，去了邻村的那家澡堂子。

原本我想的很简单，我奶奶身体也好，手脚灵活，就是多买一张澡票的事儿。等到了里边，看到女部密密麻麻都是女人和孩子，蒸汽氤氲，地面湿滑，我才知道我想的简单了，许多事故的发生都是意外，我要是没有照顾好奶奶，害她摔一跤怎么办呀？

心里一下凝重起来，稍加思索，我给奶奶讲，让她先坐在外面休息室，我先把我小妞带里边，找个喷头，再找个水盆，让她坐盆里玩水，再过来搀扶奶奶。

给小妞安顿好了，我又找了一个凳子，让小妞把凳子拿好，不让别人拿走。又去外边扶奶奶，走的这叫一个小心翼翼，可是担不得一点事儿。

奶奶就坐在小凳子上面自己冲水，我给她打开水龙头。我这里给小妞洗头，小妞拿着毛巾玩水。我抬手去拿洗发膏的时候，看到奶奶手里拿了一个毛巾自己在背上搓。我奇怪，我只带了一条毛巾，我小妞还拿着玩水了，一问才知道，她从旁边那个水龙头下边管子上拿的毛巾。

我心里一惊，赶紧给她要过来洗一遍，放在老位置了。我给奶奶讲“那是人家的毛巾，咱不能用，人家是去蒸汽房了，让人家看见了人家不愿意！”把小妞手里玩水的毛巾给奶奶，我先给她搓了背，又让她洗了头发。

先帮奶奶洗好，安顿下来。才又转回来给小妞洗。一顿操作下来，我是手忙脚乱，比我自己洗澡累多了。

把一老一小给扶出洗澡间，安顿在休息室。我才转回去，自己匆匆忙忙洗了出来。

我后来才想清楚，也难怪没人愿意带老人家出来洗澡，确实很操心啊。能真正愿意带她出来洗澡的，大约只有自己的女儿。我这是临时决定带她去，又加上还有一个小孩子，实在是有点手忙脚乱。

再后来我们搬到城里，忙着打工挣钱养活孩子，一年下来在家待不了几天，也再没有带奶奶去洗过澡。到了奶奶因病去世，我再也没有机会带她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