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之｜人间天上
一棵树会对我们说：平静，平静，瞧着我!
---黑塞
过年之｜人间天上
躺在床上的老王头，被一阵鞭炮声吵醒，迷迷糊糊醒来，忽然意识到，今天就是小年了，不久就要过年了。而家里异常地冷清，2017年，这可怕的一年，会随着时间流逝过去吗？也许在老王头心理，这个坎终究是迈不过去了。
每天，经过客厅，老王头都不敢看那个角落，儿子的照片那样青春，那样有活力，却永远消失在老王头的世界里，每天每时每刻老王头只要看到那张灿烂的笑容，顿时会感觉到一股来自深渊的寒冷。
老王头现在每天喜欢起白日梦了，经常一个人坐在阳台，幻想着去年的今天儿子在干什么，说了哪些话，说来也奇怪，很多记忆就像忽然阀门打开一般，每一件事情，每一个细节，甚至是那股熟悉的味道，老王头都记得清清楚楚，有的时候分不清楚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幻想？而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能短暂的离开此时此刻的痛，总归能把日子过下去。
老头瞅了瞅四周，没有看到老伴，想起早晨老伴告诉自己，她今天去帮厨，让他自己吃饭，晚上记得去接两个孩子放学。老伴这辈子，没受过什么苦，儿子走了没多久，忽然打起精神，要多赚点钱，留着养孙子孙女，农村经常有宴席，需要临时帮厨端盘子的，老伴就报名去了，零零散散的，赚的是辛苦钱。有的时候，老王头觉得女人远比自己想象的伟大的多。儿子从小就跟老伴关系好，长大也很孝顺，儿子离开后，老伴反倒比自己坚强很多，身上有一股让人感动的韧性。
晚上去接阳阳和瑞瑞，每次看着这两个孩子，老王头都会忍不住掉眼泪，那么小，人生还有很长，他跟老伴又能陪他们多久呢？自从儿子去世后，儿媳没多久就已在外面工作为由很少回这个家了，孩子也只能好几周才能见上妈妈一面，老王头知道，终究还是留不住的，只是可怜了自己的孙子孙女，刚刚没了爸爸，很快也会失去母亲。
“爷爷，今天可以放鞭炮玩吗？”阳阳问着正在走神的老王头。
“哦…不能，咱家今年不能放鞭炮。”
“为什么呀？我想玩，以前每年都可以的。”
“不行，不听话就打屁股了。”老王头有些气恼。
阳阳也被老王头吓住了，心里很委屈，哭着跑开了。
老王头很无奈的摇了摇头，内心哭喊着:“我觉得我不行，这日子我过不下去，真的过不下去。”
临近年关，村里变得越来越热闹，很多外地打工的年轻人都回来了，孩子们开心的笑声充斥在空气里，过年的气氛感染着每一个人，但是越发沉默的老王头，却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中。
最近，老王头，想起最多的人，就是自己的哥哥，也是家中的长子，那时候自己也就10多岁，跟阳阳差不多大，大哥也就20多岁，血气方刚的年龄，很能干，年纪轻轻就是厂里的厂长，经常给弟弟妹妹带回来好多新鲜的玩意，老王头记得自己穿的第一双尼龙袜子，就是大哥送给自己的过年礼物，总觉得大哥懂很多的大道理，只是，忽然，有一天，大哥不再出门，身体越来越虚弱，变得越来越瘦，有一天，自己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问哥哥:“哥哥，你是不是会死？”
妈妈听到了，打着他的屁股，“小屁孩，懂啥，不要打扰你哥哥。”
“是刚子他们说的，我哥得了癌症，活不长了。”
“叫你说不吉利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有一天，哥哥还是把他叫到身边，悄悄告诉他。
“大龙，哥哥这一辈子活得很短，努力过，奋斗过，终究挨不过老天，我快要死了，总是不甘心的会想，为什么会是我？老天为什么选中了我？”
老王头被哥哥的话吓得往后躲了几步。怔怔地看着大哥，他已经瘦的不成样子，眼神已经没有了神色，仿佛一脚已经迈在了另一个世界。
“大龙，哥走后，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的，你在我眼里永远是超人哥哥，带我认识了很多新鲜玩意。”
“我不会忘记你的。”老王头又郑重的说了一遍。
没过多久，大哥就走了，家里顿时哭声一片。大哥的棺材盖上的那一刻，老王头站在椅子上，看了哥哥最后一眼，还是那么瘦，穿着深蓝色中山装，已经安静的睡着了。
“哥，再见！”老王头在心里默默的对大哥说。
热闹的葬礼过后便是家里死一般的寂静，家里每一个孩子都静悄悄的，怕惹怒爸妈，而他们两口仿佛一夜之间白头发多了很多，苍老的无法想象。
那年临近过年，家里每天都死气沉沉，一种让人窒息的阴霾总是无法散开。老王头如今回想起来，依然感受到一股寒气。也许当时的老王头不能完全理解父母，而如今，如此感同身受，仿佛梦境一般在自己身上重演了。
也就是转年春天，没有任何症状的，妈妈忽然瘫痪了，看了很多医院，依然治不好母亲的病。最后直到母亲去世，再也没有重新走过路。
那时候的老王头感受不到母亲的悲伤竟会如此强烈，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可是，有些时候，走不出来便是走不出来了。
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了，久到老王头觉得自己早已经忘记了这一切，最近却像电影一般一幕幕萦绕在眼前，如此真实，就像对大哥说的那样，所以的一切不会因为时间久了就会忘记。只会埋藏在心底，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儿子从发现是癌症到走，跟大哥是如此地像，也就半年的时间，这半年，老王头看着儿子，从一个青春有活力的身体，慢慢地变得枯萎，身体里被迅速扩散地癌细胞侵蚀着，死亡的味道一点点在家里蔓延，老王头总是不甘心地想:“为什么老天最后选中了他的儿子，他那么善良，为什么是他？”
“一切痛苦为什么不能让自己承受，不要让他的儿子如此痛苦。”
老王头想起了一辈子再也没有从那个悲痛中走出来的母亲。
想起了一辈子兢兢业业，忍受着悲伤撑起这个家的父亲。
生命仿佛轮回一般在自己的家里重演。
阳阳和瑞瑞，老王头的心头肉，他们依然那么活泼，那么天真，但是老王头心里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在他们内心的角落里悄悄生根发芽，失去亲人的痛，在他们以后的人生中每时每刻都会侵扰着他们。
儿子走的那个晚上，忽然说很冷，老伴抱着他，他像一个婴儿一样蜷缩妈妈的怀抱里，就那样躺着，仿佛回到了生命最初的样子，儿子是我们生命的开始，是我们以后人生的希望。
但是那个晚上，没有任何希望，老天还是带走了他，在生命最后时光，受尽了病痛折磨的儿子，去了另一个世界，那里应该不会这么苦了吧？
“老头子，今天得去儿子坟头了。”
“恩，东西都准备好了吧？得把阳阳和瑞瑞带上，他们俩得给儿子磕头。”
“恩，都带上了，儿子喜欢抽的烟和酒都带上了。”
儿子的坟头还很新，自从儿子去世后，老王头一次都没有来，没有勇气来，怕，怕极了面对阴阳相隔的事实，里面那么潮湿，儿子呆得多不舒服。
老王头把儿子最喜欢的烟点上，给他烧了很多钱，大的小的，这辈子花不完的钱，儿子这辈子在人间从未大富大贵过，到了那个世界，希望他能过得舒坦一些。
叫来阳阳和瑞瑞，给儿子磕了三个头，尤其是瑞瑞，懵懵懂懂的样子，她太小了，才3岁，有时候指着爸爸的相片，会高兴得说:“爸爸，爸爸！”仿佛爸爸只是出了趟远门。
老王头的内心不断翻滚哽咽着。
“老头子，给儿子倒上酒吧，这是他最爱喝的酒。”
老王头往面前倒了一杯酒。
“儿啊，过年啦，喝点酒，以前咱爷俩总是会喝上几杯，聊聊这一年收获，只是这一年，爸爸过得苦啊，见不到你了，这太苦啦。太痛苦了”。
老伴已经止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吧，哭吧，心里憋的总得让我们老两口有个发泄的出口。”
“儿啊，过年啦，你在那边应该也碰到你大伯，还有最疼你的爷爷奶奶了吧？这样也好，有亲人在，总归不会在那里受委屈，这边就不要惦记了，我跟你妈只要还活着，会好好地养这两个孩子，你就放心吧。”
“小琴，孩子走后，你也辛苦了，这杯酒，我敬你。过年啦，咱太不容易啦。”
“没法子，怎么办，日子得过啊。”
“恩，等过了十五，我也准备出去打工了，之前咱家的钱给儿子治病都花干了，我也得出去多赚点钱。给咱俩孩子攒着。”
“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干的了吗？”
“就是村头顺子说帮我问问，问题不大，他在那个厂干了几年了，说正好缺个维修的，我以前正好干过，就跟他一起去，相互照应，就是远，一年回来不了几次，家里全靠你啦。”
“跟我还说啥客套话，你放心去吧。还有，翠说她也要去外面打工，估计更不会常回来了。”
“去吧，去吧，她还那么年轻 ，咱只求她不要完全忘了咱两个娃娃，孩子没了爹，再没了妈，多可怜。”
老王头和老伴谁也不说话了，都望着两个正在玩耍的孩子，那么天真，那么可爱。
但愿我们老两口这把老伞可以给他们撑的再久一些。老王头痴痴的想着。
旧的一年终究是过去了，日子终究还是要过下去，痛苦也罢，无奈也罢，老天就这么安排了，再没希望也得创造希望。
但愿这人间的苦，天堂不会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