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言九妄 （小小龙王，不在话下……
1
世间山海浑乱，斗转星移后的某天，山神于不周山脚的梅花树下捡到了一个半点大的婴儿。
婴儿长大后生性怪异，少与山神讲话。山神也不以为然，并调侃他为小孤儿。
小孤儿有个习惯，他喜好用山神生了锈的大斧头将周围的山劈成两半。
每当山神黑着脸揪住欲要逃走的小孤儿时，他总眼泪汪汪地看着山神。山神心一软，也任他去了。
“今儿你要是再把山给我劈开，我就把你给劈开。”
说话间，山神丢给小孤儿一件青灰色的鹤氅，并细细嘱咐道：“天上有点事，我出去一趟，你不要乱跑。”
“衣服穿好，别着凉了。”
小孤儿乖巧地点点头。
“这趟去天上，我给你谋个名字回来。”山神冲小孤儿挤挤眼，然后缓缓蹲下摸了摸小孤儿的脑袋，“听见没？”
小孤儿被山神突然的咬牙切齿吓得不轻——
“听见了。”
2
贪玩大概是小孩的本性，小孤儿并未将山神的话放在心上。他穿上青灰色的鹤氅，带着山神生了锈的斧头，从春色满园的山顶走至漫天飞雪的山脚。
第一次，小孤儿踏出了不周山。
山下有座小城，城外杂草旁生，城内郁柳成荫，熙熙攘攘的人群紧挨着杂乱错落的店铺，就连平时宽广无垠的天空都被促狭成了窄窄的条状。
“小孩儿，要不要胭脂？”
小孤儿闻声一看。身旁这人长眉入鬓，脸上抹着一层厚厚的粉，嘴边却是烈焰的红。
“胭脂是什么？”
“孤陋寡闻！”那人轻蔑一笑，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小孤儿眨眨眼睛。
3
天廷中各路神仙汇聚于此，好不热闹。
“听说了吗？龙王丢了一个儿子。”山神的神仙挤眉弄眼地说道。
“听说了。”山神扬扬下巴，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山神也捡了一个小娃娃？”那神仙又戏谑一笑，“搞不好那是龙王的儿子。”
山神摇摇头，未接话。
神仙无趣地摇摇扇子，一转头，看见了龙王凛冽的目光凝聚在这里。山神会意，走向了龙王，“听说龙王起的名字最得人心，今儿我想为我家那小孤儿谋个名字，龙王帮我可好？”
龙王捋捋自己细长的胡须，笑道：“叫他阿顽如何？”
“好名字！好名字！”山神佯装赞赏道。
说起龙王丢儿子这件事，倒是一件巧事。自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帝俊和颛顼能力相当，因此二王并立。共工掌控河水，祝融掌控圣火，颛顼拉拢祝融和龙王于自己麾下，而共工和羲和选择站在帝俊身后。
颛顼和帝俊第一战因双方仙力过强将天捅了一个窟窿，女娲奉命补天，但是补天需要的仙力过强，遂羲和牺牲自己填住了窟窿。
天没有了窟窿，帝俊却有了大窟窿。祝融和龙王趁机偷袭共工，共工一气之下撞向了不周山，自此山川移位，河流汇聚于此，而共工仙力尽失。但龙王掌管的海内也因此移位至荒外，祝融掌控的圣火也落入了凡间，共工怒撞不周山带来的影响才让帝俊有了喘息的机会。
帝俊为了让共工的仙力恢复，以平衡众神能力为借口，给了共工掌控山川的能力，不周山便成了共工的住处。
后来，在不周山山脚下，共工捡到了小孤儿，好巧不巧，龙王也同时发了悬赏令——他第九个儿子丢失了。
4
“真没法，龙王的悬赏令太高了。”抓了小孤儿的那人和自己的同伙商量道，“这小娃娃可是不周山上下来的，世人皆知凡人上不去不周山。等我们把这小娃交给龙王，到时候，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说不定，成神也不在话下。”
小孤儿昏迷了很久。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并不住在山上，他出生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那些穿着华丽的仙人们提着各式各样的贺礼赶来恭贺他的出生。在众人乃至众神的簇拥下，小孤儿长大了，记忆在他脑海里跳跃，一会晃到他在宫殿的后花园里嬉戏，一会晃到他在自己的寝宫里逍遥快活。
所有这些梦境，似乎和他住在深山里没有半点关系。
“头…疼疼疼…”小孤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笼子里，笼子被红绒布盖着，他看不见外面的景色。所幸的是，他脑袋疼了一会便止住了，梦里的场景也同这头疼随小孤儿对周围环境未知恐惧的加深渐渐消散了。
“山神！救救我！”
5
“人没了？”
山神回到山里，看了看四周孤零零的草木，愠怒说完这句话后，竟轻轻叹了口气。
山顶崖边的最外侧，是一树馥郁芬芳的梅花，临崖长的梅花，一般是没有那么艳丽的，可是这树梅花，是山神用天池的水浇灌长大的，在天池水的沐浴下，这树梅花有了得天独厚的美。
“八年了。”山神喃喃道，“是我疏忽了。”
山神用手点了点临山的小城，那里没有显示小孤儿的消息，他又接连点了好几处地方，最终一无所获。
小孤儿刚到山上时，并不愿意同山神说半句话，直到山神把斧头扔给小孤儿让他砍树发泄情绪时，小孤儿才拿起斧头劈山。
那次之后，小孤儿问山神，这把斧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功力。
山神没有回答他，倒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不周山的山脚和半山腰是常年积雪的，小孤儿得知这件事之后，便一个人穿着裘皮去山下玩，回来之后他问山神，为什么草木繁茂的山顶没有梅花，被积雪覆盖的山脚却满是梅花。
于是山神挥挥手，把山脚下的一树梅花移植到了山顶，这样一来，小孤儿一出门就能看到梅花了。
小孤儿顽皮归顽皮，但是他出去玩却不会跑太远，所以排除小孤儿自己仙力觉醒的可能，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他被人抓去了。
至于是谁抓去的，这个无从得知。但是龙王丢失了个儿子的悬赏，确是世人皆知。
山神看了很久的梅花，最终还是决定去找龙王要人。
龙王揉了揉眉心，听着海里豚声四起的回音，他抬起头一看，山神站在了自己面前。
“我那小娃娃呢？”山神找个位置慢悠悠地坐了下来，轻描淡写地问道。
“你看不好，你来问我？”龙王反问他。
“你龙王想要人，我哪有拦得住的理。”山神说道。
“前几天是有人送我一个小娃娃，是你那阿顽吧。”龙王起身说道，“那孩子知道你把他的仙力封住了吗？”
山神摇摇头，看向龙王，“那又如何？”
龙王突然伸手给了山神一击，山神伸了伸懒腰躲掉了这一击，他顺便凑近龙王，附在他耳边问道：“你的儿子真的不见了吗？”
龙王甩甩长袖，正色道：“当然。”
“那好，那小孤儿便是你孩子了，你养他吧。”
躲在龙宫正殿一侧的小孤儿听见了两人完完整整的对话，山神走出殿门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小孤儿竟哭了出来。
“小娃娃，这山神可不是什么好人。”龙王将小孤儿带到自己面前，“那年不周山上的雪，就是这山神造成的。”
小孤儿没有说话，他只是想起了那树临崖长的梅花。
后来，龙王解开了小孤儿的仙力，让他在自己的宫殿里生活，自后，龙王对外说他已经找回了儿子。
6
小孤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自他记忆起，山神对他便是忽冷忽热的。龙王这里就是他之前梦见的场景吗，小孤儿晃晃脑袋，太阳炽热的光线打在了小孤儿的脸上，“原来海底也能晒太阳啊。”
小孤儿看着自己随身带了很久的斧头，他想起了自己用斧劈山的日子，于是他双手合十，跺跺脚，他恢复了仙力，很快便腾飞出了海底，奔向了不周山。
“谁让你来的？”山神眯着眼睛对小孤儿说道，“你是龙王的儿子，和我山神有什么关系。”
小孤儿一时委屈，于是他指了指崖边的梅花，小声嘟囔道：“想它了。”
山神依旧不闻不问，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走吧，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了。”
话音刚落，小孤儿就被传送回了海底，这刚到海底，龙王便带着无数虾兵蟹将冲出了海面。
不周山那边，山顶依旧沐浴在阳光之下，莺歌燕舞，树木葱郁。
山神甩甩袖子，站起身，他抬头望着逐渐变暗的天空，皱起了眉。
“我不明白，帝俊为何派你争夺帝位？”这声令天地耳目轰鸣的声音便是从不周山上空传来的。
山神冷哼了一声，也飞了上去，“好久不见啊龙王。”
“之前忌惮你是因为那阿顽，现在阿顽不在了，你觉得你还有和我拼一拼的能力？”龙王嘲讽道，“当年和祝融一战，撞上不周山的是你，帝俊为了平衡众神能力，才夺去了我掌控山川的能力让你来当这山神，可是共工，我的山川河海，凭什么要分你一半。”
“要打就打，别废话。”山神瞥了龙王一眼，他突然发现自己身后也被包围了。
是颛顼。
与颛顼同来的是龙王的九个儿子，他们附着在颛顼的贴身物品上，使得颛顼的仙力更强。
“颛顼亲自出马？”山神问道。
“共工，你可别忘了，当年你撞上不周山，被洪水冲走的可是我儿子。”颛顼咬牙切齿地说道，“还我儿命来。”
山神眯起眼想了想，那年他在山脚抱起小孤儿时候，他用手指轻轻点一点小孤儿白皙的脸颊，小孤儿便会笑好久。
“颛顼，如果我告诉你，你儿子没死呢？”山神挑眉说道。
“胡说！”颛顼继续反驳道。
“原来如此。”山神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祝融呢？我的老对头，他会来吗？”
话音刚落，祝融放声大笑的声音也响彻云霄地传来。
“今天，是我非败不可？”山神喃喃道。
“帝俊啊，这方天地，终究要交给颛顼了。”
山神抬头看了看天，天的最东边，黑色的乌云泛着点浓郁的深红色。
临崖的梅花没有败，天池的水也可以继续浇灌它，不周山这方天地值得留恋的也就这些了。
山神挥了挥袖子，把小孤儿随身带的斧头要了回来。
其实小孤儿用斧头劈开山并不是斧头上的仙力，是小孤儿自己的仙力。
接着，山神猛地撞向了不周山。
小孤儿还在海底玩小螃蟹，阳光照到他身上的时候，他竟有点冷。他试图摸了摸随身携带的斧头，结果另他不禁一怔——斧头不见了。
7
那天帝俊找共工商谈争夺帝王之事，帝俊问共工，愿不愿意再帮他一次。
共工看着临崖边的梅花摇摇头，“我这小娃娃怎么办。”
帝俊不禁问共工，“你不知道他是颛顼的孩子？”
共工愣了一下随即却笑了，“现在知道了。”
“他可是颛顼的后代。”帝俊补充道，“你想好了？”
“帝俊，羲和死后你身后也没人了，你之前救我一命，我报答你。”共工说道。
“这颛顼的小娃娃可是有仙力的。他要是长大了，保不齐会想起什么。”帝俊还是想劝共工把这小孩丢掉。
“想起什么？想起颛顼为了打败我所以故意把自己的孩子丢在我的山下？”共工起身，“帝俊，你忘了吧，不周山有一物可以保这小孩忘却某些记忆。”
帝俊哑然。
“爰有嘉果，其实如桃，其叶如枣，黄华而赤柎，食之不劳。”共工临走之前扔下了这句话。
不周山顶莺飞草长，共工借着仙力飞向了天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