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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亚大风暴

2018-12-05  本文已影响2人  122773213ca3


身前焉知身后名?

马可波罗轶事 (二)

Polo父子到中国的目的是什么?世人多以为他们是为了经商而跋涉天涯。细读《马可波罗行纪》,Polo父子到中国的目的并非显而易见。要理解Polo父子东行的目的,必先回顾那个时代的历史背景。

二龙斗于海

威尼斯先民原属意大利北面的陆地居民,是罗马帝国的臣民,五、六世纪时,被北方蛮族所驱,飘海避难至威尼斯附近的小岛,发现岛屿密布的威尼斯却是天然栖身之地,面向大海,广阔无比,东可越亚得里亚海至拜占庭帝国(亦称东罗马帝国)之西境(今日的克罗地亚),西面与意大利半岛隔海相望,易守难攻。岛民因此剧增,建邦立国,以公国(Duchy)身份附庸于东方的拜占庭帝国(即所谓东罗马帝国),后又乘宗主国内乱衰驰,于1052年脱离拜占庭,成为独立的威尼斯共和国,直至1797年被拿破仑征服,国亡。

威尼斯人素以海上贩货为业。中世纪时,威尼斯人的海舸之众,航行之速,无与伦比,独霸地中海沿岸贸易长达三、四百年。他们从君斯坦丁堡(即今日之伊斯坦布尔)将东方的丝绸、布帛、胡椒、香料、珠宝等转运至西欧各国,从中谋利,国力因以强盛,世莫以京。

十二世纪末,西欧天主教国发动所谓第四次东征,讨伐盘踞在以色列的穆斯林政权。威尼斯人参与东征同盟。盟军向威尼斯国家造船厂订购军舰,1202年,盟军集于Lido岛,整装待发,但由于盟军无力全额支付八万五千马克的造船费用,威尼斯政府不许军舰出港。此时,威尼斯的君主(Doge)名为Dondolo,年已耄耋,双目失明,而狡黠桀骜,与日俱增,他答应免去部分造船费,但条件是盟军须先协助威尼斯攻打对岸的Zara城,Zara城攻陷后,所掠财物愿与盟军平分。这样,本来要去征伐穆斯林政权的西方天主教同盟军,却倒戈攻打早已皈依天主教的Zara国,同门相残,血染大海!非但如此,打下Zara后,Dondolo又拉着这支军队,一直打到原宗主国拜占庭的首都,1204年攻破君斯坦丁堡,威尼斯人终于颠覆了它的原宗主国,成为日后拜占庭彻底被突厥伊斯兰消灭之厉阶。

此时,威尼斯的强盛达到了巅峰,威尼斯人之于拜占庭境内,犹如近代欧人之于上海,享有治外法权,关税豁免等种种特权,君斯坦丁堡的威尼斯商人更是云集若骛,多达数万人。

然而,物盛而衰,五十多年后,流亡在外的拜占庭皇室与热那亚国(Genoa)联合,于1261年7月26日夺回君斯坦丁堡,帝国复辟,威尼斯人被驱逐出境,其享有的种种贸易特权也因此告终,热那亚人因勤王有功,获得各项贸易特权,独霸地中海贸易。大批威尼斯人不得不仓皇撤离,另谋出路。选择离开君斯坦丁堡的威尼斯人中,有Polo三兄弟,他们草草将资产清理后,把在君斯坦丁堡的房子捐给天主教方济各会,大哥老马可(Marco il Vecchio)向西迁回威尼斯,两个弟弟Niccolo与Matteo则向东跋涉,到远东求商机,这一年正是1261年。

漠北游民

当威尼斯、热那亚二龙相斗于海时,远东的西伯利亚草原上突然涌出一支勇不可当的游牧骑兵,他们身材矮断,圆脸高颧,蓬发过肩,低鼻细眼,凶悍残忍:成吉思汗麾下的强弩铁骑,以迅雷之势,如一阵飓风,席卷欧亚大陆,维吾尔、辽、金、吐谷浑、西夏、吐蕃、花剌子模、库曼、俄罗斯…… 莫不折服。蒙古人所到之处,血肉横飞,白骨铺地,草木荒芜,世人莫不闻风丧胆。从1206年成吉思汗统一蒙古诸部,历窝阔台、贵由、蒙哥,到1260年忽必烈嗣大汗位,三代人短短五十年的时间,区区漠北游民,所控疆域覆盖亚洲大陆(此时南宋尚偏安一隅,岌岌可危),逼近中东,威胁西欧。辽阔的东、西亚大路上,昔日邦国林立、互为干戈的世界,今无不奉元之正朔,一统于蒙古人的快马铁蹄之下。壮哉!

西欧人初闻蒙古人的战绩时,莫不惶恐惊惧,肝胆撕裂,以为是圣经里恶神撒旦降临,末日将至。各地民众纷纷聚集天主教堂,斋戒祈祷,斯民无辜,愿主保佑,免遭蒙古游民之践踏……

然而,当蒙古人攻破中亚的一些穆斯林国时,西欧人开始恍然大悟:这些游民或许没有那么可怕,如果能和他们联手,东西夹击,歼灭回族,岂非天赐良机哉!此时西欧人的劲敌是伊斯兰回人政权,圣地耶路撒冷落入邪门,得而复失;东征频频,无功班师。蒙古军队,殆天降雄师以制回民欤?

教皇使节

1245年,教皇Innocent IV(意诺增爵第四)在法国里昂召开教廷扩大会议,郑重宣布致力播教于蒙古,使其皈依天主,并立即派遣四路使节前往蒙古统治下的各国,成为教廷聘问蒙古可汗廷之蒿矢。其中一路由方济各会员意大利人Giovanni di Pian Carpino(柏郎嘉宾)率领,1245年4月26日从里昂出发,一年后抵达驻扎在伏尔加河边的拔都(成吉思汗孙)军营,受礼遇,拔都派兵护送东行,绕天山北麓,一路所经名城巨镇,兵燹之余,白骨累累。1246年7月抵蒙古首都哈拉和林(Karakorum),恰逢蒙古各部首领聚集首都,推举贵由(元定宗)为大汗。是年8月末,定宗加冕毕,乃单独召见柏郎嘉宾,柏氏呈教皇至蒙古汗及其臣民书,书曰:

“天主仆役之仆役,教皇意诺增爵致书于鞑靼王及臣民曰:……余代天主行教,闻王所为如此,不胜诧异,余本天主好生之德,欲合人类于一家,据敬事天主之理,特申劝告,并警戒请求王及部下,止息此类暴行,尤不可虐待基督教徒。……今余遣所爱约翰(Giovanni,即柏氏)及同伴数人,携国书聘礼,往王之廷。……更愿通告诸人,王究因何扫灭他国等王,以后意志如何亦请示知。……”(录张星烺《中西交通史料汇篇》)

定宗也正式回了一信,信用萨拉森(阿拉伯)语写,11月13日加印玺,交付柏氏,命其携回,信曰:

“奉天承运大可汗,致书于教皇座前,…….朕可简略告尔:尔所云者,朕实亦不解也。……兹特答尔如下,彼等不守天主及成吉思汗之教训,相聚为不善,杀戮我国使,故天主震怒命灭彼国,而交入朕手也。若非天主所使,人对人何能如是乎?尔等居住西方之人,自信以为独奉基多教而轻视他人。然尔知天主究将加恩于谁人乎?朕等亦敬事天主,赖天主之力,将自西徂东征服全世界也。朕等众人,若非天主之力相助,何能成功耶……”(同上)

这是西欧教廷与蒙古可汗廷的第一次对话。贵由说完“将自西徂东征服全世界”,终未能实现,因为他写完信不到两年就死在西征的路上,有史家认为是被蒙哥派的人毒死。

柏氏1247年初返回里昂,向教皇详细汇报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不久著《蒙古诸部史略》,成为第一部向西欧人介绍蒙古人的著作。

 

法王使节

1253年,法国王路易第九(Louis IX)遣方济各会士Guillaume de Rubrouck(罗伯鲁),往蒙古王廷聘问,除了解蒙古人军事、地理外,其目的更是探索与蒙古军合攻穆斯林政权的机会。1253年5月,罗伯鲁从君斯坦丁堡出发,行程与柏氏略同,过伏尔加河畔的拔都军营,1253年末,抵蒙古首都哈拉和林,翌年1月4日,入大汗宫,觐见大汗蒙哥(元宪宗),8月启程归返,1255年6月回到欧洲,将奉使始末,缮录成书(《Itinerarium》),上呈法王。罗氏在其游记中有一段记载觐见宪宗时的情景:

“大可汗坐一矮小之床,身穿富丽鲜明之皮袍,其皮似海豹皮也。身材中等,鼻扁平,大约有四十五岁。其妻幼而美,坐于其侧,其女名西利那(Cyrina)年近出阁,亦在其旁,其女不甚美观。尚在别一床上,亦有幼童休息其间。可汗所居之官殿,系一女教友之所有,此女教友为可汗所宠幸而娶之者也;虽可汗已有此年轻之妻,然并不以为之妨碍。西利那是从女教友所生,在此宫中,一切之权,均操于其手。”(同上)

事实上,Polo父子出行,西欧人出使蒙古的人远不止于柏、罗二人,但只有柏、罗二人到达蒙古首都,并成功觐见当时的大汗,载入史籍。其他的使团,或中途改道,或未得要领,虽无功而返,但都带回珍贵的信息。

长老约翰

教廷与法王派遣通蒙使者以外,更有一传说广传于中世界的西欧,是有关东方长老约翰(Prêtre Jean)的传说。传说起于十字军东征,说东亚细亚有一基督教国,君主名Jean(可能是“王”或“汗”之谐音),极富强,管辖广袤之地,同情天主教之十字军,亦肯出兵相助,征讨回人。西欧人苦于与回人斗,听说有这么一个强盛的草原民族为外援,喜出望外,长老约翰的传说遂风声远布。

法王使者罗布鲁到西域时,曾多方询问,以为长老约翰是黑契丹(Karakitai)之乃蛮部人(Naiman),奉聂斯脱里派(Nestorianism,即景教)之基督教……

蒙古人的基督教

蒙古人起于今日之贝尔加湖以东的鄂尔浑河(Orkhon)下游,是继匈奴、鲜卑、拓跋、柔然之后的草原游牧部落,属于突厥语系,多奉原始的萨满教(Shamanism)。随者蒙古势力的迅速扩张,各门外族宗教渐次输入蒙古人中,佛、道二教毋庸赘言,而基督教在蒙古贵族中也传播甚广,他们所奉的基督教多为聂斯脱里派,中文称之为景教,元史亦称之为“也里可温”。

耶稣死后,他的信徒将其所传之教演化成基督教。基督,源自希腊文Christos,即希伯来文之弥撒亚(Messiah),救世主的意思,Christianism即救世主之教。然而,救世主耶稣是人还是神(上帝)?如果是人的话,他如何有能力救赎众生?如果是神,那么上帝之外是否另有一神?围绕这个问题,教内争论不休,宗派遂滋。公元428年,叙利亚人Nestorius(聂斯脱利),任君斯坦丁堡大宗主教(Patriarch),这是罗马教皇以下最高的地方教长。他主张基督是天主托灵圣母所生之人,故圣母非天主之母,而是人母,而基督则有二体:一、有形可见之人,二、无形不可见之天主。经过激烈的争论后,431年,聂氏被判为异教,驱出教门。聂氏弟子遂潜入中东传教,时至中世纪,蔚然成为中东基督教的主流。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

1623年,陕西盩厔出土一枚唐代石碑,碑名为《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经过中外学者考证,世人始知聂传基督异教于公元635年传入中国长安,并取汉文名为“景教”,兴盛一时。

景教在蒙古贵族中传播甚广:

上述由法王特使罗伯鲁写的游记中有“可汗所居之官殿,系一女教友之所有,此女教友为可汗所宠幸而娶之者也”,所谓女教友,即信奉聂氏基督教之女,此女教友是大汗蒙哥的宠妃。

宪宗写给教宗的信中则说:“朕等亦敬事天主,赖天主之力……”,是因为皇太后脱列格那信奉聂氏基督教。

今日的宁夏贺兰山以北,中古时有一蒙古部落,名为克烈部(Keraites),其人多奉聂氏基督教,法籍汉学宗师伯希和(Paul Pelliot)认为,基督教之所以传到成吉思汗家族,正是因为与克烈王女通婚。成吉思汗的幼子托雷娶克烈王女Sorkaktani Bagi(谥显懿莊圣皇后)为妃,她笃奉景教,所生四子皆为汗: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基督教于蒙古廷内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此外,黄河河套北岸另有一部落,名为汪古部(Ongud,是唐代天德军的故地,故马可波罗书中称Tenduc),其民亦多奉景教。汪古汗的孙女Dokuz Khatun(苦思可敦)初为托雷之妾,后为旭烈兀之妃,也是虔诚的景教徒。成吉思汗侍臣中最有名的镇海(Chinkei)也是克烈部的景教徒,他曾陪长春真人丘处机应成吉思汗之召,从中原到阿姆河(Oxus),后因不附蒙哥而被杀。他儿子三人皆受基督教礼,为元廷高官。蒙哥汗的近臣博剌海(Bolghai)也是景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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