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
从记事起,我就发现我与别人不一样。
我的手比别人多一根指头。它就像是鱼的鳍,在边上甩也甩不掉。不是什么很严重的生理缺陷,可是对于我来说,也足够自卑的了。
九岁时,我想试着用刀子割掉它,可是很疼,我划开一个口子之后就放弃了。拿着布缠了一圈又一圈。楚翘发现了,握着我的手默默流泪。我静静地抽回手,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趴在桌上,拿笔在纸上继续描着那句话——“我恨楚翘。”楚翘就是生我的那个女人。那个我恨到骨子里的女人。
上小学起,她就拉着我去找老师,让老师来关照我。不让我和其他人玩。同学拿手掐我的第六指,拿小石子砸我,我攥着手打算和他们打架,她却拉着我走。“懦夫!”我想着。后来,大家开始孤立我,我是怪物的风言风语很快传遍了全校。课间大家纷纷簇拥到门口来看看传说中的怪物与他们不同之处,那第六根指头。
后来,我开始戴手套,无论冬夏。我穿着有长长袖子的衣服,我开始喜欢冬天。我开始性格孤僻,开始用暴力解决问题。
每天在家,我都一遍遍重复着,我要做手术,我要去除该死的第六根指头。楚翘每次都用很委屈的眼神看着我,亮出她的手。我也每次都厌恶的别开头。没错,这就是我真正恨楚翘的原因。她也是六指。是她遗传给我了这恶心可恶丑陋的第六根指头。
我变得越来越糟糕。翘课,打架,和老师吵架……看见楚翘怒火冲天却又隐忍不发的模样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每次我都坐在旁边,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向老师点头弯腰。像我是妈妈,她是惹事精。
半夜我会发现楚翘房间里有灯光,会发现楚翘在偷偷哭。不过,我只是发现罢了。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活该。我想。我又回到房间,继续选第二天要带的手套。
高中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旁敲侧听却得知他对我也有意思,可是,他介意我的六指。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恨楚翘,恨六指。终于,我决定趁楚翘不在家,把钱拿出来,做六指摘除手术。我知道她把这些东西都会放在一个小盒子里。
周三下午,我打开了盒子。上面是她的医院诊断书,很早,已经有点泛黄。上面医生张牙舞爪的字说,楚翘没有生育能力。我怔了一怔,继续翻。底下有我和楚翘的病历单,我是A型血,楚翘是O型血。我知道未曾谋面便去世的那个男人是AB型血,可是,我也知道,他们不可能是我的亲生父母。
我有点懵,这时,像电视剧一样,楚翘回来了。我看着这个我本来恨之入骨的女人,手足无措。她笑,说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说,她知道她没有生育能力之后很伤心,她的丈夫一个月之后也因病去世。她本来想不开,也想自杀。可是却意外地,看见了我,一个六指弃婴。“因为我发现你和我一样,是六指。所以,我想养你。”她淡淡地说。她又告诉我,我这么逆反她不曾责怪我一句,是因为她曾经也觉得她的六指那么刺眼。“既然真的很想摘除,那就摘吧。没事,我把钱也攒够了。”楚翘笑笑。
再后来,我做了六指手术。我成了正常人。可是我却像是丢失了什么一样。那第六根指头陪了我整整15年,上面有着我发泄所留下的疤痕,有我的牙印,有被紧紧缠住变形的骨头,却没有一点点,珍爱呵护的印记。
我还是和楚翘生活在一起。我很爱她,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