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烈士妈妈的心愿
张陈氏19世纪90年代初期,出生在米仓山东段南麓大巴山缺口处的通江县与巴中县交界的马家坪,16岁时嫁给同一个村公所小3岁的丈夫张金岳。
张家世代为农,父母老实本分,唯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方可养家糊口得以繁衍生息。到了金岳这一代,只租种着地主的几亩薄田,但交完地租之后,剩余的粮食根本不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很多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只能又靠借地主的粮食来度日,结果负债累累。
通江、南江、巴中等地区山川纵横,险峰林立,人口稀少,封闭落后,属于穷乡僻㚂。军阀混战时期,豪绅肆虐,赋税繁多,民不聊生。当时的民谣悲痛的唱道:“三月杂粮三月康,三月野菜三月荒,倾家荡产还债利,如今只剩一口气”。走投无路的金岳把12岁的大女儿文英嫁给第四团的魏家塝魏家做童养媳,把刚满10岁的小女儿文珍嫁到通江县保宁府的任屋丫王家做童养媳。
32年底,红军入川后在通江县建立了第一个乡工农政权——两河口苏维埃政府。一个多月时间,红军解放了通江、巴中、南江,废除了苛捐杂税,没收地主土地,分配给贫苦农民。红军所到之处,人们载歌载舞,欢庆胜利的锣鼓响彻云霄,到处飘扬着鲜艳的红旗。四川军阀见其防区被红四方面军攻入,企图乘红军立足未稳,反攻通江。成千上万的通江儿女加入红军,投入到激烈的苏区保卫战之中。
33年春上,40岁的金岳抛家弃子毅然决然的踏上了红军队伍。在队伍里很多人叫他红军大叔,金岳看到有的红军战士比自己的儿子大不了几岁,还有的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小,他把小战士当儿子般疼爱,多少时候把干粮分给他们吃。空闲时小红军喜欢听红军大叔讲那峥嵘岁月的故事,讲地方军阀把老百姓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故事,讲苏维埃政府待穷苦百姓如亲人的故事……
苏维埃政府办的学校读书不收费,红军家属无力耕种田地时政府还设法帮助。苏区优待红军家属,使红军战士能够安心从事革命工作,每场战役红军战士都轻松上阵,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通过几次较大规模的战役后,金岳学会了打仗,跟着指战员还学会了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斗策略。金岳从一个40岁的农民到一名红军战士,一步一步走向副班长、班长、副排长,还立过多次战功。后来,在空山战役中,金岳为了救身边的小战士,面对死亡,他毫不犹豫地把生的希望让给了小红军,把死的危险留给了自己,在炸弹即将引爆的紧极关头,他用身体压住小战士的身体,小战士受轻伤,金岳被当场炸死。
噩耗送到张陈氏手里,她一直没让儿子文木知道父亲战死沙场。文木在红军办的学校里读了一年书,决定暂时在家帮娘干活,适当的时候说服娘,他要去参加红军报效祖国。 35年春季过后,文木有不按时回家的现象,母亲很担心,虽然身材高挑,但他只有十六七岁,瘦得很,骨头比肉还多。文木对母亲说:“娘,您放心吧!儿子已经长大了,知道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不该做。”那段时间文木特别懂事,经常把饭菜给娘递到手里,还抢着帮娘干活,房前屋后到处都堆满了他砍回家的柴禾。
有一天晚上,文木对娘说:“我想去红军队伍里看看父亲,都快二年没见上面了。”张陈氏准备告诉儿子,他的父亲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转念一想,不对,儿子知道父亲被军阀打死,他要去报仇怎么办?为了不让儿子“失去父亲”,她还是隐瞒了真相。张陈氏沉默片刻说道:“娘不同意你去。”文木说:“娘,我一定要去!如果可以的话,我还要把父亲换回来帮你耕田种地。”张陈氏说:“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你让娘怎么放心你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活啊?文木说:“娘,您要相信我福大命大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只是我走后您要照顾好自己。”张陈氏认为,把儿子交给红军她是放心的,怕就怕在翻山越岭的路途中发生意外,思虑再三 ,她还是同意了儿子去“看父亲”。张陈氏对文木说:儿子,你是娘生命的全部,希望你去去就回,记住,娘在等你,别忘了回家的路。”文木对娘说:“我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第二天娘把儿子送到村口,儿子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娘的视线里,消失在茫茫烟雨之中……
文木来到通江城里见到了红军首长,他没有提出去见父亲,只请求参加红军,首长问:“家里有哪些人?弟兄几个?父母年龄多大了?”文木回答:“父亲前年就参加了红军,家里只有一个40多岁的母亲。”首长派人查了张金岳的情况后,告诉文木:“你父亲为国捐躯了,你又是独子,我们不同意你参加红军,孩子你回去好好孝敬你娘!”文木低下头,他的泪水夺眶而出,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说:“父亲被军阀打死了,我要参加红军去为父亲报仇。娘还年轻,等解放了全中国,我回去孝敬娘也不晚!”首长说:“我们红军有纪律,你还是回家孝敬你娘去吧!”文木说:我死也要死在红军队伍里!红军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首长还是没有批准他,又来了几位首长劝导文木:“孩子,你还是回去给你娘养老送终吧!战争是残酷的,你娘不能再没有儿子了。”文木说:“我都跑几十里山路来了,活着是红军的人,死了也要做红军的鬼!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了战场上,中国人民都是娘的儿子,他们都要为娘养老送终。怕啥喃?”首长们拿文木没办法,批准了他参加红军。
文木离开家后,每当听到雷声或者枪炮声的时候,张陈氏的心也随之跳动,期盼着儿子早点平安回来。三天过去了还不见儿子回家的踪影,张陈氏着急了,每天晚上面朝金岳当兵的方向烧香磕头,求丈夫保佑儿子平安无事。还喃喃自语:“儿子啊!你是参加了红军还是在途中出事了?给娘托个梦来吧!娘快要崩溃了。”张陈氏白天倚门望儿归,夜幕降临她又要一个人独自等待,眼泪不停地从眼中流出。就在她快要陷入绝望之际,苏维埃政府通知张陈氏,文木参加了红军。那一刻,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文木这个半大少年,训练了几天后,就带着一腔保卫苏区的热血上了战场,他像是一个经过长时间训练和锻炼的老兵,在战场上的表现非常出色。虽然年龄小,但是他意志坚定,有超越年龄的勇气。
35年3月,红军相继撤出川陕苏区,4月,驻扎在红江县的红军要翻越大高山北上。四川军阀浴将红军困死在苏区,在大高山的半山腰重兵重机枪压境。大高山山高路险,易守难攻,要摧毁敌人的火力比登天还难,几次冲上去的战士都是有去无回。指战员在一筹莫展之际,一个骨瘦如柴,皮肤黝黑的十七八岁男孩,像麻杆一样举起手站了出来,鼓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望着指战员说:首长,我愿意领着几个红军战士,带上枪支弹药趁黑夜从后山的一条小路爬上山顶,再从山顶杀向敌人的心脏。” 这个男孩就是文木,指战员同意了他的请求。
天还未亮,文木一行七八个红军战士就爬上了山顶。稍加休息后,脚步有了力气,几个象牛羊似地直冲敌阵,毫无畏惧,打得敌人措手不及。山脚下的红军听到枪声向山腰冲去,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急战,全部干净的歼灭了敌人。可是,不知在什么时候,文木身中数枪倒在了血泊之中。文珍距离大高山不远,当天就知道了弟弟的死讯,她在第一时间,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母亲。听闻儿子为国捐躯,母亲悲痛欲绝,伤心不久,她立刻镇静下来,并停止了哭泣。文珍同意母亲意见,把文木的尸体抬回来安葬在她家屋后的山坡上。安排妥当后,一行人马就去战后的大高山收尸。
在寻找文木尸体的时候,张陈氏发现一个小红军的手指在微微抖动。悲伤中的张陈氏看到这一细节,就用衣服蘸水给小红军润嘴唇,小红军慢慢苏醒过来了,从他的面部表情和鲜血染红的衣服上看,伤势很重。可能是母爱富有同情心,张陈氏作了个令在场人吃惊的决定,把小红军抬回家里去给他养伤。回家后文珍负责安葬文木,张陈氏就悄悄请郎中给小红军治疗枪伤。小红军命大福大,腿脚没有伤到筋骨,也没有伤到五脏六腑和头部,只有两只手臂被打断了。在张陈氏的精心照料下,小红军的身体渐渐好了起了。
红军全部撤离通南巴后,参加围攻的军阀、因红军占领苏区而逃亡外县的地主豪绅组成的“还乡团”和各个场镇死灰复燃的民团,怀着反攻倒算的焰火,带着血雨腥风的杀气席卷而来,将苏区人民掀入一场空前惨烈的灾难之中。他们以百倍的仇恨疯狂镇压革命群众和红军家属。一时间,通南巴大地狼烟翻滚,腥风慢卷,一片肃杀凄惨景象。
就在小战士能勉强下地的时候,还乡团一群恶魔来了,一个凶神恶煞的矮子头目说:“这家里父子两人都参加了红军,把房子给她烧了,家里的女主人就地枪决。”张陈氏不慌不忙,抬高声音说:“我的丈夫拉壮丁的拉走了,至今下落不明,我儿子出天花在床上躺了很长的时间了,是哪个长舌的人说他参加红军去了喃?”小战士在床上断断续续地说:娘,谁来了?是不是咋爹回来了?我起来看看。张陈氏说:“不是你爹回来了,是收地租的人来了,郎中吩咐过你不准离开那间屋子,我让他们进屋去看你。”说完张陈氏邀请“还乡团”去看“儿子”,还乡团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敢进去。矮子说:今天不去了,明天再来,一个个像缩头乌龟迅速地离开了张家。
当天夜里小红军给张陈氏磕了三个响头,喊了一声娘,然后拉着她的手说:“娘,我今晚要离开这里,天亮后您也要离开这个家!最好去比较远的亲戚家躲藏起来,记住千万不要回来!我会回来找您的,我一定会回来找您的。说完就消失在黑夜中……
第二天,天刚刚亮,张陈氏悄悄去8、90里地的女儿文珍家。就在她离开家的当天,还乡团疯狂报复,钻老百姓家里,进深山老林,窜城镇街道,进行大清查大搜捕。对稍有怀疑或存有私见,以至看不顺眼的人员,便以“通共”、“通匪”加以逮铺,不是屠杀就是关监,酷刑拷打。在没有搜到张陈氏后,放火烧掉了她的茅草房,金钥几个本家叔侄都惨遭审训毒打后扔进了“万人坑”。
张陈氏躲藏在女儿家里没敢回马家坪。开初白天住在山洞里,晚上去儿子墓前同他摆龙门阵。张陈氏说:“儿子,你去红军队伍里见到你爹了吗?其实,娘早就看出你那点小九九。你太像你爹了!有其父必有其子,儿子好样的,娘没怪你!家没了,娘也回不去了,多好的事情,娘可以天天来陪你……
50年,张陈氏才回到了马家坪。共产党、毛主席给她分了房子和田地,享受着已故红军家属的优待政策。张陈氏把这一切告诉了儿子,还告诉他,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打败了国民党反动派,解放了全中国。张陈氏高兴的对文木说:“儿子,天下太平了,在娘的心中有一个美好的心愿,它就像一颗种子一样埋在娘心底十多年了。娘想去把你爹的坟墓迁回来与你安葬在一起,从此以后你们父子俩永不分开”!
解放的第二年,一个三口之家来到张陈氏家里,中年夫妇叫她娘,小男孩叫她奶奶,这个三口之家就是“天花儿子”一家人。儿子说:“娘,我今天回来找您,就是要把您接回去养老送终,来报答您对我的救命之恩”张陈氏说:“孩子,不用了,共产党对我特别好!故人已去,我就想着叶落归根。”儿子说:“娘啊!让我怎么报答您?”张陈氏思考良久后说“你实在要报答就帮我完成一个心愿吧”!
张陈氏说出心愿后,“天花儿子”对娘说:“娘,红军大叔没有死在王平战地医院,他牺牲在战场上的。那场战役双方死伤人数特别巨大,敌方死去的士兵没有安葬,到处是白骨。我们红军对死去的战士哪怕就是合葬,也没有让牺牲的红军战士白骨露野。在合葬墓里要找到大叔的骸骨,就现在的科技水平是不可能的!”张陈氏长叹一声,泪如雨下。儿子对娘说,共产党是不会忘记红军战士的,为了这个心愿我们共同努力吧!
张陈氏知道要实现她的心愿确实是不可能的,每年清明节雷打不动翻山越岭去给儿子扫墓,十多年过去了,张陈氏感觉自己真的老了。最后一次去给儿子扫墓时说:“儿子,娘从家里来到这里,用尽了我余生所有的力气,恐怕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我的心愿我办不到了,时日不多了,娘要去陪你们了。”就在那年的秋天里,一个烈士的妻子,一个烈士的母亲张陈氏去世了。
2012年,经民政部批准,通江县将散葬于全县烈士墓中的红军烈士遗骸,集中迁葬于川陕革命根据地的红军烈士陵园。金岳、文木俩父子长眠在那里再也不会分开了!张陈氏的心愿终于实现了,她在九泉之下也能死而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