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那些死亡,你会发现,时光并不残忍,而是恩慈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还小,记忆并不深刻,只记得模糊的人影在人群中很忙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父亲和他们弟兄几个在奶奶躺在一个巨大的木盒子里旁边,不停的哭。
我被要求头带白色的对于小孩子来说很长的布。
后来,我才意识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奶奶了,即便她对我不好,重男轻女的思想在我小时候就知道,因为她让母亲生下了我们三个姐妹之后,又要了第四个孩子,还好,是个男孩。
我见过奶奶的裹脚布,很长,很厚实,奶奶的脚也真的很小,三寸金莲形容也不为过。
奶奶走路还很快,小脚像是不着地,我总是害怕奶奶会摔倒,但她总是能稳稳的站立,根本不会倒。
后来有一次真的摔倒了,再也没有站起来。
奶奶喜欢猫,大姐小时候跟着奶奶住过一段时间,为了上早自习,奶奶家离学校近。大姐就也喜欢上了猫。
大姐说奶奶养过一只猫小的时候,刚生下来太弱小了,晚上母猫没有看好,被老鼠咬掉了一点耳朵。
这只猫长大后跟人不亲,姐姐把它摁在被窝里也不行,其他猫软软的恨不得早早钻进人的怀里取暖,可它从来不。
奶奶说,小时候被老鼠咬了,这辈子怕是跟老鼠不共戴天,它可是不想浪费一点时间抓老鼠。
奶奶说的很对,这只猫抓老鼠特别厉害,一晚上只听见它跑着追老鼠的声音,第二天就在大堂房间里看到很多它堆在一起的老鼠。
奶奶好像了解那只猫一样,说的一字不差,那只猫直到去世也没有钻进过姐姐的被窝,一直都在抓老鼠。
奶奶冬日的时候也会抱着其他猫坐在门前,太阳底下,与猫互相取暖。
那画面就像是昨天发生的,还在我眼前,很温暖,很耀眼。
奶奶对猫格外的感情,不像对待我们孙子孙女分的很清,比如奶奶会给弟弟饼干,不会给我。但弟弟还是会偷偷分给我。
猫不是,奶奶对那些猫一样的喜爱。
可能真的是源于奶奶对于猫的仁慈,我们家里所有人都喜欢猫,甚至扩及其他小动物,父亲母亲,大姐,二姐,我,还有弟弟都喜欢各种各样的小动物。
父亲养过一只狗,从小养的,据说跟二姐一般大,养了十几年,最后寿终正寝,村里有个习俗,谁家狗死了,要打断狗腿,怕它魂跑回家吓人。
但父亲舍不得,哭着把狗葬了,没告诉任何人说他没舍得打断狗腿。
父亲喜欢这只狗,我们家里人虽然很害怕这狗,因为越长大越凶,但也没人不喜欢。
父亲有时把狗链解开拉着他去村里溜,在村头的小河里洗澡,我跟弟弟喜欢跟在后面,看那只狗听父亲一声令下,扑通跳进水里,自己会游泳,觉得很神奇。
父亲有时只是把狗链解开给那只狗放松放松,走在街上,所有人都觉得这只狗看起来好凶,不敢靠近,父亲脸上反而更有一种神气,因为那只狗很听父亲的话。
父亲上班回来骑摩托车,在村头的时候,那只狗就兴奋不已,在院子里的狗窝里上窜下跳,我们就知道,父亲回来了。即便好一会儿我们才能听见父亲的摩托车骑进院子。
我跟弟弟小时候养的小动物就更多了。
我养过好多小麻雀,村里男孩子暑假爱掏鸟窝,掏到的没长毛的各种小鸟种类都会往我家送,因为他们知道我爱养,自己拿回来也是被父母扔掉或是喂猫喂狗。
我养的几只麻雀最后飞走以后还会飞回家,飞到客厅,对我,对家人,叽叽喳喳的叫。
你听起来像是童话故事。真的不是。
我记得我养的一只,真的是没毛,光秃秃的,我嚼馒头和麦粒喂它,吃的很多,三天之后,身上的毛就基本能覆盖身体大部分了。
我手腾不出来时,比如吃饭时,它平时就站在我的肩膀上,有一次父亲起身出门去厨房盛饭,它一下飞到父亲头上,叽叽喳喳的叫,把全家都逗乐了。
父亲和母亲从来没觉得我们养的小动物有什么不妥,他们接受并也享受这些小动物带给家里的神奇和快乐。有时小动物生病时,他们也会给我们出主意。
有一次有同学送来了一只受伤的鸟,我不知道种类,只看到翅膀处的伤口,心疼的掉眼泪。母亲赶紧找来药水,也不知道人类的药水管不管用,可不能眼看着鸟儿疼的已经很虚弱了。
母亲又找来一块布,给它包起来,我小心翼翼的想喂它吃东西,可它什么也吃不下。
后来还是没了呼吸。
母亲安慰完我,跟我一起把它葬在了家里的菜园里。
我养的其中一个麻雀,已经能飞走了,但还是会在家附近的树上对着院子叫,我能分辨出来,我真的能分辨出来。只要我一叫它,它就能飞下来。
后来我暑假结束,我上学一周回家一次,特别舍不得,我害怕那只麻雀一周以后不记得我,临走时还哭鼻子,父亲安慰我说,不会的,你喂大的,不会不记得你。
一周以后我急忙骑车回家,回到家就问母亲,那只麻雀还在吗?
母亲笑着说,在,每天还能飞回屋里,喳喳叫,一会儿就又飞走了,像是找你。
我眼泪就下来了。
然后我仔细听附近树上的鸟叫,有没有它,后来,真的听到了,叫它,它喳喳叫的回应,但很少再飞回来了,母亲说她有时听见它叫,看见有一个小麻雀陪着它,估计要成家,不回来了。
我已经慢慢开始习惯并接受事实,但心里还是挺欢喜的,曾经当了一只麻雀的妈妈。
还是忍不住问姐姐,麻雀的寿命是多久啊。姐姐专门给我查了查,最长的大概十几年吧。
姐姐没跟我说短命的,给我说了最长的,怕我难过,我知道。
我觉得,嗯,已经很长了,长到有一天它肯定会忘了我,但我不会忘了它。
我跟姐姐,弟弟,养过父亲从地里逮来的小野兔,养过家兔,长长的毛的白色灰色,养过抓到的小刺猬,养过小狗,养过小鱼,养过弟弟父亲河里钓来的泥鳅,甚至跟着母亲养过小鸡,养过小鸭。
但我家里养的最多的还是猫。
像是奶奶留下来的传统,没有人觉得养猫有什么不好,它像家里的一份子,在电动车上晒太阳,在沙发上睡懒觉,看到陌生人根本不会躲开,反而热情又懒洋的跟你噌噌,盘到你膝盖取暖,一会儿就睡着了,还不忘打呼噜。
奶奶走后,爷爷有一段时间从来没笑过。
后来,母亲养了一只猫,那只猫反而跟爷爷更亲,晚上跟着爷爷睡。
爷爷有时坐在太阳底下打盹儿,那只猫就蹭在爷爷怀里噜噜的睡大觉。
爷爷摸摸它,它打的更响了。
我问爷爷,猫会啥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啊,爷爷说,猫在念经。
我不懂什么念经,也不知道猫为啥要念经。
只记得爷爷说,猫念经说明它很舒服。
我后来想,爷爷可能是想奶奶了,像奶奶一样坐在门口,靠着门框,膝盖上有一只猫。
那样是不是很像奶奶,就能减少对奶奶的思念。
后来,几年后,爷爷也走了。
家里没有了老人,我们孩子长大了,一个个也都离家求学去了。
家里剩下了父亲母亲,父亲也上班,母亲就一个人在家,做家务,忙农活,有一只猫陪着。
再后来呢,母亲也去世了。
这样的打击,我们姐弟四个好长时间都没有走出来。
我们想起那些年母亲跟我们一起养过的小动物,活灵活现的热闹的情境还在眼前,怎么就少了一个人呢。
后来过了两年。姥爷也去世了。
其实,母亲去世后,姥爷一直就很忧郁,有时去看他,他只是拉着我们的手,不说话。
父亲说,他之前养的那只狗,就是从姥爷那里牵回我们家的。
姥爷舍不得,但还趁着是小狗,好养活,看父亲实在喜欢,就让父亲牵回了家。
牵回家的第二天,那只狗就咬断了狗绳,凭着记忆,又跑回了姥爷家。
父亲正急着狗丢了,心里难过,姥爷把狗牵回了我家。
走时不忘对狗训斥,不许再跑回家了!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我不要你了!
那只狗的狗绳在父亲手里拽紧。再也没有跑丢过。
只是姥爷后来再来我家的时候,那只狗就整个兴奋的站起身来扑倒姥爷身上,不停的舔姥爷的脸。
所有人都能看出姥爷对那只狗的喜爱不亚于父亲,但他知道割爱给父亲,就是对母亲的另一种表达的爱。
母亲去世给了姥爷很大的打击。
他会时不时的突然来到我家,来看看我们几个孩子,或者说,来看看他的女儿曾经生活的地方,还有一丝的存在的气味。
他越来越瘦,最后骨瘦如柴,只能卧床,我有一次跟姐姐们去看他,看到他还笑着对我们说,没事的时候,我已经泪流满面。
当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去世,但我发现时光已经把最好的给了我们。
奶奶对猫的喜欢和仁慈,姥爷对狗的疼爱和狠心,最后都映射在了我们身上。
我们秉承着他们身上对动物的容忍和喜爱,幻化成善良,变换成疼爱,就是一种传承。
从前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我想说,从前很慢,一生足够爱很多人。
爱不单单是爱情,爱包含的太多了。
奶奶养了5个孩子,全是男孩,几个大伯家都养着猫或者狗,对小动物有着奇特的喜欢。
姥爷养了5个孩子,舅舅姨妈他们都是朴实的农民,在自己的生活里平凡生活,即便只有姥爷的父爱,也从未有过对生活的抱怨。
奥斯卡 王尔德说:我们都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我们曾经经历的那些死亡,时光并没有把它变得残忍,反而把他变成了一种恩慈,惠及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