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屿(3)客串模特
“枚姐，明天排拍都满了，试拍的话…… ”
“安排在客户到店之前。”
“那行。”
虽然有些为难，我还是答应了店长，像答应她交代的其他事一样。原因很简单，我应该信任和服从我的上司，相信这是合理的安排。
“辛苦你了，我让化妆部做个安排。”
枚姐说完就挂了电话，如她一贯的雷厉风行。我拿筷子搅着碗里几根芫荽，脑袋却还轰着电话那头外场的走秀音乐，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像烈日下成堆的残樱坠到焦灼的水泥地面。
“上次是陪同外国客人做翻译，这次是穿着婚纱拍试镜，下一次是不是去南屏街外场做主持了？咦，你王大屿拿几份工资来着……”
小春抬了抬眉毛，语气里带有一丝嘲讽。我当然明白，他觉得我对店长太言听计从。这偶尔也间接导致我对他的“压迫”，比如无休止地加件和催件。不过我倒从没想过这些问题，一直觉得都是能力范围内的事。
“林小春，大屿都这样了…… 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呢？”
佩佩放下筷子，狠狠盯了他一眼。在感情这件事上，同性明显更容易产生同理心。是啊，这可是一个人的婚纱照。咋一想还真是有些讽刺。
换做三年前，我一定会为被选做试拍模特而欣喜若狂。那时还不大了解这个行业，还有对摄影艺术的向往，渴望造型师和摄影师从我身上获取源源不断的灵感，哪怕只是试拍一张照片 ，我也会为这种随机的“模特”身份感到无上荣光。现在我明白，这种试拍仅是为配合人事招聘，采取的最经济式的一种方法。它和想象中的艺术创作关系不大，除了在聚光灯下费力摆拍，我的脸还得上一层厚粉底，忍受油腻腻、火辣辣的卸妆过程。而拿到手的，也就是几张未修的原片。这样的“情感低谷期”拍照，等于穿条着火的婚纱走在冰天雪地的无人公路一般。店长之所以选我，无非几点：我相貌还行，我不怕镜头，我还很好说话。
小春的话也不无道理。除了摄影化妆数码的技术工作，接单、选样、售后我样样都能做。遇到店长出外展做业绩，我更是包揽公司上下一切杂事，俨然一只看家护院的老母鸡。拍摄任务已经很重，公司急需新的摄影师来分流。这个问题要不解决，成品滞留的后果还是得我来担。人事上的工作，自然还是得我配合。
如果你常常路过我们公司，一定会发现大门口常年贴着的招聘广告。别对这样的现象吃惊。这个行业人员流动性很强，三天两头就有辞职不干的例子。因为涉及人像摄影创作，公司也需要不断吸收新鲜血液。这个圈子很窄，靠谱的摄影师都由熟人介绍而来。枚姐安排的试拍，是老总的朋友介绍的人选。据说是从深圳过来试镜的，只抽空在昆明待一天。
试拍安排在早上八点。我七点便来到公司，穿上造型部给我挑好的婚纱。那是一条新款白纱，素雅的抹胸，瓶型的腰线，蓬松的长拖尾，正是我梦里试穿过无数次的那条。抹胸设计适合我的窄肩，锁骨也全部外露，脖颈显得很长。下半身比想象要紧，但把腹部收得恰到好处。我穿好婚纱，提着长长的裙尾，直直走到了化妆部。距上班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大部分化妆台空无一人，只有佩佩化妆台前的镜灯全开。
“这条白纱很适合你喔！”
佩佩正倚在化妆台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化妆镜前，几个粉底盒子已经全打开。我搂着双肩，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佩佩熟练地调节好凳子高度，往我肩上披了块柔软的棉布。镜子里的我素面朝天，皮肤比平常要黄，颧骨也更为凸显。佩佩拿粉扑往我的额头、两颊和下巴处涂，再顺着毛孔慢慢打匀。几分钟后，镜子里面黄肌瘦的人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惨白而毫无层次的脸。
“现在划眼线，往下看……” 佩佩左手轻轻撑着我眼睛，语气和动作一样柔软，“你的眼睛形状很好看，不需要补下眼线。”
我半闭着眼，任凭佩佩处置。她的手既专注又灵活，声音也像天生就有魔力一般。我想，任何女人都不会抗拒别人对自己五官细节的赞美，尤其出自一位专业的化妆师之口。虽然只是简单试拍，佩佩却帮我找回了一份仪式感。至于其他的，先不想要那么多吧！我这样想着，很快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眼时，镜子里的脸被雕过一般，五官完全立了起来。尤其是那对眼睛，竟有了某种宝石的轮廓。
“大屿，你很上妆喔！”
佩佩解开我的头发，从上到下慢慢梳开，再简单地往后挽成髻，在头顶后方别了一大块白纱。接着她取走我身上那块防护棉布，往我脖子、肩膀以及背上抹上同色号的身粉。末了给我系了一条水晶项链。妆型完毕，佩佩再次端住我的脑袋，往镜子里细细打量一番。她填了几笔眉尾，往额头上了一些高光，又刷了一些腮红，最后示意我造型完毕。
“好了，去迷住那个新来的摄影师！”
“哎呀，迷什么迷…… 赶紧拍完，还得去找小春催一个加急件！”
我红着脸下了椅子，拖着紧绷的身子，拎着裙子一角自顾自上了二楼影棚。一个摄影助理带我到一处黑色布景前，四周灯光道具已完善。
摄影师正对着脚架上的相机做调整。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得到对方的白色T恤和深蓝牛仔裤，脚上一双棕色户外鞋。他折腾了好一会，才终于凑出脸来，浓眉，方脸，干干净净，不大有摄影师的样子。他微笑着走向前，朝我伸出右手，我放下裙摆腾出了手。
“你好，我是试镜摄影师张维。”
“你好，我是客串模特王屿。”
简单几句交流之后，我坐上了一张高脚凳。张维微调整了灯光，对着我拍了几张半身特写。接着他让助理移开了凳子，把婚纱的长拖尾拉开，换上新的捧花道具又拍了一些。突然他停了下来，凑着相机看了好会儿照片，问我能不能去换件黑色T恤，抹去眼影，只保留头纱的造型就好。我呆在原地，有些不解。这可是试镜，没有摄影师会拍这么随意的照片！
“你看起来不怎么舒服。” 他咧嘴微微一笑，露出了好看的牙齿，“我的意思，你穿这条白纱很好看，照片看起来也不错。但是，我想拍一组更轻松的片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