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晚风中闪过，几帧从前啊

早些年，普通的镇上高中，教室里一般不会有空调。

倒不是因为学校穷，只能说上面的人考虑不周，他们不会想到六七十人的教室里，需要安装空调！反正学生们也不会闹，家长也管不着，他们觉得上学读书，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个时候，教室里只装有两支吊扇，都集中在靠讲台的地方。

吊扇转速很慢，声音倒是不小，吱吱呀呀，在一片静谧的课堂发出富有节奏的声音。

五月底，天气很热。吊扇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离高考只有七天了，同学们都用最后的热情维持着课堂上的默契。

苏南坐在教室中间，第一列第二排靠近走廊的位置，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条纹衬衫，短袖，细长的手腕撑着下巴，额尖细碎的刘海湿漉漉的粘在皮肤上，他正偏着头看着一本厚厚的十六开的书，书面绯红，书名《红楼梦》，正读到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

什么是太虚幻境？什么是太虚幻境，太虚幻境里面有金陵十二钗。其实，那不过就是贾宝玉的一场春梦。他在梦里意淫自己的嫂嫂。苏南觉得贾宝玉真好呀，整个贾府都围着他转。

他撇下书，扭头看向窗外的天空。阳光隐晦，光线暗淡。

远远看去树林好似蒙上了一层霞光，已是傍晚的最后一节课了，暮色昏沉。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声音有些大，坐在门口的语文老师抬头朝他看了一眼，投来一个礼貌的微笑。

苏南发觉自己有些突兀，一时尴尬，便继续低头看书。

上课看小说，实属正常。苏南倒不是很忐忑接下来的高考，反正自己能拿多少分也有底，强求是没有用了。

他的同桌，是一个身形瘦小的女生。短头发，大眼睛，小鼻子小嘴，看着像个芭比娃娃。

可别看她外表单纯可爱，骨子里却是个性格要强的女生。

她热爱学习，但是成绩不太好。老师说是学习方法的问题，她认为是自己不够努力。

她不爱说话，问问题时，总是伸出小指头指给苏南看。她指头又很小，像个猫爪子。她喜欢穿一件红色斑驳些许白色的花格子衬衫，洗的有些泛白的蓝色牛仔裤，穿着白色帆布鞋的双脚总是规规矩矩的放在桌子下，除了下课喝水她会挪动，其它时间都在座位上，已经将自己的活动范围缩小到极致。

许是被苏南的哈欠声影响，她用小手碰了碰苏南。

“你在干嘛？”

“看小说。”苏南翻着书页。

“你不复习吗？”

“语文有什么好复习的？我看四大名著也相当于复习了。”

“我真佩服你，一点也不慌。”徐灿用眼睛瞟了眼苏南桌上的书，嘟着嘴刷题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将自己桌上的卷子拖过来，伸出小指头，指着卷子上的题目，悄声的问道：“这句诗后面一句是什么？”

苏南看过去，徐灿指的是一道古诗题。寄蜉蝣于天地，后面划着横线加句号，哀吾生之须臾，后面划着横线加句号。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苏南悄声的回答，“是赤壁赋里的句子，你没背吗？”

“我背啦，我就是考考你。”徐灿撇嘴，又缩回去继续做题。

苏南盯着徐灿的侧脸，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卷子，眼睛一眨一眨的，一笔一划的写着这句诗，渺沧海之一粟……羡长江之无穷……字体娟秀，非常整齐的往左倾斜着。

我们都背过赤壁赋，后来又都忘记了。我们应付了考试，却不理解苏轼为何写下赤壁赋。就像我们记得高中三年做了很多卷子，却不知道这些卷子能学会什么。就像我们高中那时，都喜欢过一个人，却又没有结果！

你可知这天地之间？时间总在不断流逝。可是，时间一切没有一瞬间不发生变化，又有什么可惋惜的呢？

“你要是考不好，你会不会急哭？”苏南冷不丁的问。

“你才哭呢！”徐灿冷声说，“我考不好就去一中复读，明年继续考。”

“就这罪，你还要再受一遍？”苏南收起手里的红楼，放在脚下的书堆上，也拿出试卷准备刷题。

刚拿出卷子，下课了，好不凑巧。

这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休息半小时，是晚饭时间。

“我请你吃鸭架，去不去？”苏南问徐灿。

“好呀，你给我带教室来。”徐灿低着头，继续刷题，看来是不打算去吃晚饭了。

“你想的真美，我还给你带来，我直接买了替你吃。”

“随你。”

“你长这么小只，再不多吃点，小心以后找不着对象。”

徐灿抬头瞪了一眼已经起身的苏南，怒骂道：“苏南，你有病。你这嘴，迟早给你撕烂了。”

苏南看徐灿气得像只发怒的小野猫，讪讪地笑，往食堂去了。

走过拥挤的楼道，人像沙丁鱼一样涌向篮球场对面的食堂，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抱着篮球往篮球场飞奔而去，就趁着这短暂的只够热身的半个小时过过瘾。

苏南刚出楼道口，就被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搂在怀里，耳边传来大汉热气滚滚的声音，“阿南，打篮球去。”

“子健，你离我远一点，天气已经够热了。”苏南抬起胳膊，身体一扭摆脱了匡子建宽广的臂弯。

两人骂骂咧咧的到了篮球场，四个半场早已被人预定。

匡子健有认识的人，见缝插针，补充进了一组人里。

苏南无心打球，就在一旁的花坛上闲坐，“匡子健，你动起来呀！防守，防守。匡子健，你打球要积极一点。”

匡子健朝苏南翻白眼，像是在说，你都懒得动的人，还让我积极一点。

黄昏已经谢去，夜幕逐渐铺开。枝叶茂盛的香樟树，有时被晚风的吹动，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只那么一阵，就消失在无尽的熙攘之中。

广播里响起音乐。

晚风中闪过 几帧从前啊 远光中走来 你一身晴朗 身旁那么多人 可世界不声不响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 多幸运 我有个我们 这悠长命运中的晨昏

苏南没有听过这首歌，但此时恰好是黄昏。

听声音，是莫文蔚独特的尾音。

苏南想起来萧阳，一个他从来不知道怎么去形容的女孩，也或许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靠文字和回忆去描述她。

人的一生要做很多次选择，但选择爱一个人，毫无疑问是一件勇敢的事情，勇敢到有一天你会觉得那是你一生中最勇敢的事情。

萧阳是个阳光的女孩子，她总是含着笑，抿着嘴，有一些拘谨，又那么自然。就像晨曦里，湖面上涌起的道道波光，一闪而过，又再一次一闪而过。就像你看见阳光照在一片花海上，弥漫着的道道光芒。

萧阳是苏南高一时的同桌，有些婴儿肥，长发扎着马尾，额尖总是留着几缕碎发。她学习好，靠着自身努力，从普通班直接升到高中部的火箭班，这次高考，更是准备报考北京的985，而苏南最多只能报个省内的二本。

过去的点点滴滴，坠落在青葱岁月里，也许现在花开满园，但总有一天，当每个人都离开这片园子的时候，里面一定会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要知道，她在你生命里出现，总是有属于自己的角色以及位置。大约就像树之于草，花之于蝶，流水之于飞花，青石之于光阴。

要知道，想要留住一个人，你必须马不停蹄的追随她，一旦分道扬镳，也将预示着一千个陌生的可能……

歌声悠扬，在这个黄昏，不断重复，在苏南的心底，激起千层涟漪。

苏南望着那栋低矮的只有三层，与其他教学楼格格不入的矮房子。那里就是火箭班的教室，此时正亮着灯光，他们的吃饭时间都比普通班级早半个小时，这个点他们已经开始晚自习。

如果考去北京，她还会不会记得那个喜欢在英语课上看杂志的男生。如果回到故事的一开始，她还会不会爱上那个在英语课上看杂志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