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之路(3)
三. 正義的褲子
正義是人類社會普遍認為的崇高的價值，是指具有公正性、公理性的觀點、行為、活動、思想和制度等。
有正义的行动，正义的思想，如果說正义的裤子真没听说过，確實荒唐。
这里说的正义是人名，我们苦难的上山下鄉時的伙伴。
想必他父親為他起這名時就希望他長大後能秉持正義，除暴安良，做個公正、公平、公理的典範。
在家里，他是重點培養的唯一的”知識份子”，哥哥沒讀書，弟弟妹妹也沒讀書。可能家庭成份不好，小學畢業考不上中學，只能報名一間中學半工半讀。剛讀半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也沒書讀了，隨後就准備上山下鄉。
上山下乡欢送大会，尽管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台上喊口號的人似吃错药一样的歇斯底里，但車上的人却无动于衷，冰火两重天，“知青”和家属们都一脸茫然和凄楚。
有几个母亲也上了车，其中有个较年轻的母亲帮自己的儿子把行李提上了車，默默的挨着儿子身边坐下，一脸沉重、忧伤，用手揽着儿子的肩膀，似乎怕他走失的样子。
她，一双秀丽明亮的眸子，白皙的肌肤，一头乌黑亮丽的短发，骄健的身材，一身干净利索样子。
看着儿子呆滞的目光，失落的神情，在温柔的千叮咛万嘱咐之间，她也垂下了泪。
车子开了，她跟着儿子到了上山下乡落户的村子。把地方、床铺都安顿好之后，还放心不下，找了村领导，要求照顾好自己的儿子，逢人她总不停的说；“儿子还小，还没十五岁，什么都不懂，求你们照顾了。”以后，母親才依依不舍，告别儿子自己回城去。
村领导们才不这样认为：什么年纪大年纪小的，这不是来享受的，来就是接受再教育，就是磨炼的，等着吧，生命的骤风暴雨开始了！
可能队里看他年纪小，就给了他一个放牛倌的工作：整天在牛粪里踩，跟着牛屁股在山上跑，在烈日下暴晒，在風雨里穿行，很快，他也晒得黝黑，成了身手敏捷，操管牛群自如的黑小子。
这里山也肥沃，一年四季青草茂盛，但荆刺丛生，特别是长了许多白茅草，是牛喜欢的饲料，但它鋸齿状的叶子两边全是锋利的刀，一不小心给割伤，小則红肿，大則皮开肉绽。所以常在山上跑的人，不时划伤脸，时也划伤手，时也划伤腿。
正义的裤子很快就被山上的荆棘扯烂了，又没裤子换，自己又補不好，总也穿着破裤子上山，逢人总也幽默的自我调侃说；“这样凉爽。”直到过年过节才带回城里让母亲䃼。
母亲白天劳累之后，晚上在油灯下，拿着孩子的破褲一针一线慢慢缝补，想着：一个这么小的儿子，整天在崎岖山路上奔跑，挣扎存活。风吹、日晒、雨淋那是多揪心的事，裤子都给荆剌划扯破了，没人帮他補，穿着破裤，象个野孩子，穷乞丐......想到这裡，母亲眼角噙着泪水。
有一天，我们发现正義有條嶄新的燈蕊絨褲,咖啡色的,煞是羨人.在那年代,穿好的褲子難. 有灯芯絨裤更少. 這麼珍貴的一條褲子，正義总也舍不得穿,只有等逢年過節或回城里看母亲时他才穿上。母亲预着孩子还会长高，把裤子做长点，他穿上這裤子确实英俊帅气了许多，配上他匀称结实的身材，红红的脸蛋，常瞇着眼睛笑的开心神情，常给人一种阳光、开朗、随和的感觉。
母亲担心儿子在山裡那边冷.自已舍不得吃穿,硬是省下錢給正義置了這條褲。抵寒,耐穿,堅厚，這裤扺得住白矛草，也不容易被荆刺钩破。她心頭也有一点欣慰：我们穷人家的孩子，也有条象样的裤。
那可是母亲起早摸黑,抗嚴寒、頂酷日，每天要辛苦的拉板車走几十里地,一個女人到偏遠的山區拉茅草賣給磚窯厂,才掙得那么一點糊口的錢，家里还有两个幼小的孩子,自已舍不得花一分钱，省吃俭用,買了這条褲.這褲子是母亲的多少汗水，拉車走了多远的路才换来的，那是母亲切切的關心,日日的牽掛,苦苦思念的隐含。
但令人扼腕傷心的是;母亲過度劳累、体力不支，在一次拉車的路上遭遇車禍,竟惨死在"九龙岭"的大斜坡上。
从此正义变得沉默寡言，除了上山，回来就躱在宿舍里......
我们村子每逢农閑過春節,村民們總會組織圍獵,消息突然傳來,我們都赶緊跟上看熱鬧,獵狗都出動了,村民們背上了烏统槍,掩不住臉上那份興奮勁,很快帶着獵狗分成幾路包抄出動.
正義已來不及換褲子就匆匆跟上了，這山路難走,荊棘遍地,茅草覆盖,有的路要用砍刀都未必過得去，這下為難了,正義思量了一下,還是保护褲子重要,毅然決然卷起褲管,两只腿任荆棘刺，任茅草割划,都不放下褲管,一上午跑下來,正義腿上傷痕累累,他却一点也不介意,沒說聲疼,直到回宿舍才舍得放下褲管。
朋友們笑他：怎麼這样傻.他沒答話,只是沉默著含蓄的微笑.....因為只有他才能知道;那褲子承載著母親厚重的的關愛的分量，那種母子间的情深和牵掛.那份彼此思念的濃郁和感傷......
書此文時,我意像中仿佛看到;一位母親,為了养育孩子,頂著三伏烈日,汗流夾背,弓著身,穿着草鞋，蹬着的每一步都在那沙土的公路上留下脚印，缓缓的爬行在那惊险崎岖的山路,高高壘起的茅草垛幾乎把她掩蓋,她兩手用力的攥著車把,縴繩深深地勒進她的肩膀,滿瞼通紅,豆大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淌落在滾燙的公路上。下坡时，用全身力气顶着車把，板車急骤的滑行，她不顾自己安危，拼出全身力气......
什麼偉大的稱呼形容母爱，都顯得渺小和苍白无力。母爱之美，就是她把自己的一切，無私的奉獻給了自己的儿女，为了儿女，她什么都愿割舍，甚至自己的生命。
（后记）
十年之后，正义也回了城，找了份門衛的工作，不幸得很，在三十多岁丰华正茂，年轻力壮时他已驼背了，是属于严重的腰椎劳损，只能离休，自己鲧居，每月拿着四五百元的离休金，还要付公积金，每月过着艰苦的、支不敷出生活。由于从小兴趣无线电，偶尔有人拿些电器来家让他修理，他也不收钱，人家总也过意不去，给他一点手工费，这一点手工费也让他艰苦的熬过来了。一副几乎九十度的弯腰佝偻的样，出街见了人也难堪，看东西总要把眼皮辛苦的往上提，脖子也酸。反正他都不怎么出街了，就整天窝在家里，窩窝囊囊，邋邋遢遢，日夜颠倒，人显得尫悴不堪。他节俭的生活，掰算着自己的日子，等着六十岁的那天。他已经撒下了太多的种子，那每月支付的公积金几乎要了他的命，他有时一天也只能吃一歺，就是想要等堂堂正正的，舒舒服服的拿回自己之前所付出的。
拖着疲惫的、残疾的身躯，瘦骨嶙峋，艰苦的攀爬着这生命的坎坷、崎岖的道路，几乎是连滚带爬，只要爬过了六十岁就好了，这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坎，只要过了，就可以享受自己的收成，在仼何困苦不堪的日子里，他都这样劝勉自己。六十岁的目标就要到了，似拼命拖着磨研的驴子，他用力蹬着腿，向前奔去。
终于要六十岁了，他很是兴奋，竟也睡不着觉，身体有点不舒服，似乎是感冒了，没事！还不是经常的事，捱️一下就过去了，上山下乡那时，怎么感冒也都每天出工。早已经惯了，如果不出工，队长还不高兴呢。
似乎有点昏昏沉沉，不就是瞌睡嘛，睡一觉起来，又是晴朗的一天。就顺势趴着睡吧，反正也没人理。这时，他彷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充满怜悯的声音；“正义，我苦命的孩子，到我这里来吧！”是妈妈的熟悉声音，他驚喜！终于找到早思暮想的妈妈了，他兴奋的叫着；“妈妈，我来看你了……”就也直奔過去。
自趴下后，他再也没有起来，六十岁在呼唤着他，太阳冉冉升起。他却永远沉睡了。
大地迴响着一個聲音“正义！正义！你醒醒，你醒醒......知青们等你玩微信......”
乌呼哀哉，惟伏尚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