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你爸、咱妈、咱爸，你我因彼而不同

天气不错，我和儿子决定不辜负这样的空气和阳光，商量了一下，先去外边午餐，然后去泡图书馆。

走进经常光顾的一家餐馆，儿子去点餐，我在里边转悠了一下，踅摸了一个靠窗、临近偏门的位置。隔着几张桌子，我示意儿子，只需要一杯饮料。过了一会儿，小家伙端过来一大堆东西。他把饮料递给我，又问我吃不吃主食，我冲他摇了摇头。他拉开我对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八九岁的小男生，整天就像一部永动机，无休无止，不知疲倦，只有吃东西的时候手脚才会有所专注。我端着一杯红茶，不紧不慢，一边端详着来来往往的食客，一边心不在焉，信马由缰。

就餐位置在角落里，面朝正门，右手边是偏门，视线很好。自从学会开车以后，慢慢养成了一个习惯：如果是出行坐别人的车子，上车后第一件事是寻找车内可以伸手握牢或抓紧的地方，潜意识里会设想如果急刹车或者翻车的话，怎么样可以确保自己不会被抛出去；去公共场所进门后最先做的事情便是寻找安全出口，然后在心里丈量一下从安全出口到地面的大概距离以及所需时间；去餐厅吃饭或参加聚会尽量选择隐蔽且视线宽广的地方。这些行为，心里学方面怎么解释，没有研究过，有时候自己觉得有些强迫症的意思。

邻桌似乎是一家人，周末全家出动。两个背对着我的男士不约而同穿着红色的外套，我觉得有意思，在我印象里，成年男人大面积着红装并不多见，因此目光在邻桌逗留了一会儿。两三分钟以后，邻桌七个人物的关系基本搞清楚了：一位老人，两对年轻的父母，一个小姑娘、一个小男孩。年长一些的女人，奶奶兼姥姥；小女孩的妈妈，是男孩父亲的妹妹。两个孩子的母亲坐在一排，各自照顾自己的孩子吃东西。小男孩比较乖，所以母亲陪孩子吃东西比较顺利，面色平静，言语温和。 女孩则没有吃，脸紧紧贴在妈妈的胸前，双臂搂着肩膀不肯松开。她妈妈直视女孩的脸，说了几句话，小姑娘不为所动，仍然仅仅贴着妈妈的身体。几次三番之后，她妈妈渐渐失去了耐心，大概觉得脸面有些过不去，妈妈扳着她的肩膀，双眼盯着姑娘的眼睛，音调有点高：“妈妈不是告诉你了嘛，刚才那根薯条上有小虫子，所以才给你抢过来的，不是不让你吃，怎么还生气？”小女孩一声不吭，梗着脖子，不愿意抬头。妈妈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与桌上其他的人聊天，似乎为了缓解“小孩子不懂事”带来的些许不快，表情和语调有点夸张：“可能我这个人在家里比较强势，我一说话，她就不爱说话了，她爸爸也是，我脾气一上来，他就躲一边去了。”旁边儿男孩的妈妈礼貌地笑了笑，算是回应。对面两个爸爸什么表情，因为是背对着我，看不到，听不到两人的任何言论。旁边的老太太因为坐在餐桌的角上，虽然背对着我，但是右手撑着半边脸，侧着身子，所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脸，老人家没言语，脸色很不好看。

饭桌上总共七个人，小孩子正是叽叽喳喳的年纪，一个在吃东西；一个沉默不语。只听到女孩的妈妈旁若无人、自说自话，男孩的妈妈应该是女孩妈妈的嫂子，面带微笑，却不附和，照顾孩子饮食，偶尔叮咛，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午餐时间，嘈杂的环境，我伸了一个懒腰，环视一下周围，座位几乎都满了。旁边走过来一对父子，小男孩很帅气，软软的头发，留着很时髦的发式，走路一甩一甩的，装着很酷的样子，后边跟着爸爸，端着快餐，面目清爽，干净利落：一老一少，很养眼的两位帅哥。我被感染了，内心温暖起来，眼含笑意，很友好的端详小帅哥，大帅哥亦微笑着冲我点了一下头，算是对我友好态度的一种感激。一个微笑，化解了刚刚还有些沉重的心绪。

“你还有完没完？！”我吓了一跳，视线从年轻父子的温馨中抽离出来。看来小女孩仍然没有释怀，她妈妈发飙了！小姑娘一言不发，很安静，两手搂着妈妈。而妈妈似乎对她有些厌烦，掰开两只小手，将她抱起来，扭过身放在了旁边的空位上，那张桌子对面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见状，马上对小姑娘做了一个善意的微笑，怕她难为情。

这时候，才看到了小姑娘的正脸：头发软软的，理着很常见的娃娃头，眉毛细细的，这个时候呈现出一个八字的形态，眼睛望着前方地面的某个地方，睫毛向下垂着，像个小帘子，没有哭，没有眼泪，就是怔怔的，不声不响，极其安静。两弯眉毛看起来很幽怨，很像陈晓旭版的林黛玉，那副表情让人心痛，这根本不该是出现在一个两岁孩子的脸上该有的表情。那脸上分明不是愤怒，是被误解的委屈，是被伤害之后的痛，而且是极克制地隐忍不发。

其实爸爸就坐在她的斜对面，碍于同桌其他人在场或者妈妈管教女儿，不便插手，总之，直到此时，一直没有言语行动。

妈妈又开口了：“不是已经给你解释过了，好了没有？再这样不许回家了，妈妈不要你了！”这显然是威胁了。姑娘依然坐在那，乖乖的，身体一动不动。眉峰上翘，眉间两道浅浅的纹，眉梢相下垂着，她心里在想什么？这是怎样沉稳倔强的一个姑娘？小小年纪，如此沉得住气，着实让成人汗颜，然而却让我看着心痛。

坐在姑娘对面的小伙子显然也非常同情她，一边就餐，一边笑容可掬地不时看一样姑娘，希望她可以体会陌生人友好的善意，而忽略暂时的不愉快。

我出神地望着她，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要提醒一下她的妈妈：你看，孩子根本不是在生气！可是，这样做可以么？理智告诉我，肯定是不合适的。她的母亲认为这是在教育自己的孩子，孩子的爸爸都没有行动，别人就更没有说话的权利了。

我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同在一片天空下，你我承接的阳光雨露是相同的，但是每个人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内心感知到的又是那么的不同。

儿子吃完了，笑眯眯的看着我，等着我发话呢。小眼睛亮亮的，流露着满足的神情。我指了指餐盘，小家伙会意，端起餐余垃圾，我也随着起身，整理好背包，奔图书馆了。

沐浴在阳光里，心自然就轻快起来：世界正是因为你我的不同而异彩纷呈，何必杞人忧天，庸人自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