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
序
我只想写些平凡的人，写些平凡的事。以记述这些平凡的生命，在时间长河里留下来的些许印痕。这其实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因为我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我的记忆，还有我自己的一切感受……
这有点像在陌生人面前脱光自己的所有衣服，折磨和着挣扎……
城步长安营大寨风光
枝
我的大伯不是我亲大伯，他跟我的父亲没有直系血缘关系。当我奶奶还在世时，因为之前生过十几个孩子，却只带大我姑姑一个。想着膝下无儿，于是便有了从村里一位姨奶处过继过来的大伯。因为生来有所缺陷，是以那位姨奶便才舍得。
自然，这些都是我听父亲和大伯他们亲口说的，那时候我的父亲都没出生，就更别提我了。
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我们家住的是打土豪分田地时留下来的独一间木制青瓦房。中间是大厅，左右两边前后各有一间，共四个小房间。就那时的生活水平来说，也还算是一处不错的住所了。木房是非常精致的，前窗屋后都有镂空花雕，飞檐石墩什么的，可以说是非常古典雅淡的。面对正厅，大伯家住右边小间，我家则在左边小间。
母亲和大伯母之间多少还是有点嫌隙的，女人嘛，大多容不下互相之间的不顺眼。当然她们还都算好的了，不会把彼此之间的矛盾转嫁到各自孩子的头上。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她们在孩子面前永远都是最伟大的！
众生之灵
叶
大伯一女一子，一个我叫姐姐，一个叫我大哥。在我的记忆里，从小我们就是分开吃的。我家的家境比他们家稍好一点点。因为大伯母跟大伯一样，都属于非正常劳动力。所以大伯家常常是吃不饱的，更别说饭了。当然，我家也一样。那个年代我们那里出生的孩子，如果谁没乞过吃食，还真是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尽管自家没啥吃的，大伯还是时常惦记我们这几个小的，有点什么好吃的都会当珍宝似的拿出来，让我和弟妹们解馋。尽管我们常常会被母亲告知不要去和任何人讨食吃。但是肚子是不会听脑子胡闹的，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每当春天来临，大伯就会带着姐姐上山采野菜，而作为跟屁虫的我自然也少不了要嚷着一起去。大伯爬山从来不紧不慢，往往我们总是跑过他前头，借以显示我们的体能，而大伯常常只是在后面乐呵呵地叮咛“慢一点，慢一点，当心滑倒！”但到归程，大伯要么担着百十来斤的担子，要么扛着老大一捆楠竹，走在前头，不急不缓，依旧是那个速度，依旧是那个乐呵呵的样子……而我们，则状如死狗，没有一点想要动弹的欲望。
大伯母因病过世的时候，大伯一直念叨“你怎么就走了呢？你怎么能走了呢？你走了，再也没有人在我耳边啰嗦了。你走了，再也没有人跟我吵架了。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啊！……”
在这之后的几年时光里，我也因为常年在外，除了过年回去看看他，再也没有过多的时间去跟他交流了……只是有一次回去看他，他执意留我吃饭，太多的细节我也记不得了，但是他做的一道菜确实吸引了我，那是一道很简单的油炸黄豆。因为我之前从没做过像他这样煮黄豆吃，所以印象特别深刻。他告诉我要先把黄豆彻底泡大，再沥干水分装好，开锅上油，油要够多，能保证所有的黄豆都可以被炸至刚到金黄，但又不要过火。尔后熄火控油，撒上些许盐和辣椒粉过一下火，妥妥的上好把酒菜！
城步长安营大寨风光
花
大伯身体不好的最后几年里，前后都是在老家和姐姐工作的地方来回倒腾。一会儿说在家孤单，想要出去耍耍，一会儿又说外面一点也不熟，还是回家种地的好。姐姐姐夫也算是费煞苦心了，他要怎样便怎样，想回家就送他回来，出去了怕他觉得无聊就去跟老板商量给大伯一个扫地的活儿计，省的他想东想西。
我因为工作不如意，也曾去姐姐那里蹭过几天，看看有没有自己干得了的工作，然而没几天我就待不下去了，实在是做不来，我他妈的就属“废掉的下一代”……最后那天，我打算走了，换个地方再去试试，大伯怕我路上没钱买吃的，掏出邹巴巴的两百块钱“国国，拿在路上买点吃的。”我那不争气的眼泪立马就涌了上来……苦笑道：“大伯，我不要，我还有钱，这又不是读书那会儿，我还没穷到连跑路的钱都没有。”咱再怎么废材，也没有打工之后还向家里人要钱的大脸！
众生之灵
果
他老人家终于累了，倒在姐姐租的房子的洗手间。因为时间，遗体来不及送回老家，直接在外面火化了。又因为忌讳，他老人家差点连骨灰都不让进村！我去他大爷的忌讳！老子终有一天会将这些该死的破铜烂铁全部都糊在墙上，再摔在地下，然后狠狠地来上一脚“我忌你大爷！”
人都死了，还要被活人刁难！还他妈的口口声声说影响风水财运！我就没见着这些活着的人们做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来！哪怕是一点点让我佩服的举动也行。
我知道我这么说很多人会不屑“你不也一个屌样，啥也不是还想教训别人！”
我得承认他们说得没错，而且非常正确。
我确实不算个屌，我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而已，我只是希望每个人死后，都会被他人真诚的善待！
大伯生前会很多人农村人的手艺，编竹艺，编草鞋，吹笛箫，敲锣打鼓什么的。虽说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东西，但也不失为人生追求的一种乐趣。更何况他并没有读过书……
他还喜欢小动物，尤其是养狗，乐此不彼。村里谁家母狗生了小狗崽又不想养的，他就直接抱回来，为此没少挨过大伯母骂“洽咯饭冇事做噶，自己都冇得饭洽，还养狗……冇想过噶吧！……”大伯母那高亢的声音能让路人胆颤。只有大伯没事人一样“乖啧啧，别担心，饿不死，饿不死……”，一边摸着小狗的脑袋，一边笑呵呵地说着……
村里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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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一辈子老实巴交，宅心仁厚，一如很多实实在在的农村人。村子里别的人家，邻居什么的有事情叫他帮忙，他总是随叫随到，而且从不计较得失，帮忙就是帮忙，不会在乎钱多钱少，有没有钱，或是给点吃的东西当做报酬也行……
像他这样的人是赚不到钱发不了财的。因为他的本性注定了他的一生都在与善良为伍，而且还是最原始最纯洁的那种，不以善为目的的善。
在这一点上，我不如像大伯一样的，那些老一辈的农村人。他们的这种行为品质是我们现在的人无法具备的。
这样的善良太伟大，一般人很难做到，我自问自己也做不到，所以我到现在都尽量不要求别人怎么做。因为我没有那个资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