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钱的爱
我跟在一群人后边花一块钱,驮回了一抱韭菜。
那些韭菜毛毛草草,被一根尼龙绳随便捆了捆。象草捆一样堆在车上。
卖菜人象在卖草,那,难道我们是放开缰绳的驴子?
整个夏天,他的韭菜畦象草一样生长,简直摁也摁不住。春夏两季,韭菜会越长越快,好象跟人的嘴和胃赛跑,人渐渐地越来越跟不上韭菜的生长速度——它们总是还来不及吃掉这茬,另一茬就迅速地冒出来,长大,叫人眼睁睁看着它老掉——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
人便不再和它斗气。随它去。长孬长好,长歪长斜,长粗长细皆不管,放纵它一阵子。只专心修理那些黄瓜豆角西红柿。这时候油菜和小香菜成了娇生惯养的公主。菜农一边小心地伺候这个,一边还在想着长疯了的那个,心说,等着,总有理治你的时候。
立秋,大太阳下冒着汗珠子种上萝卜白菜,再在下了种子的菜墩上扒一个浅坑撒了麦糠,以防大雨把菜墩冲垮。这时再看菜畦就象在孵鸟,里边整齐均匀地散布着一个个鸟窝。
扁豆黄瓜西红柿也种了第二季。人们开始琢磨修理那些韭菜畦子了。
于是某一天,韭菜们毫无防备地,被贴地皮剃成了平头。蝴蝶蜂子还有别的这个季节混熟了的访客,再来就找不到它们要找的那家的门。韭菜们飞扬了一个季节的心也终于收回来,开始认真地生长,好履行下一季的职责。
面对着这样一捆韭菜——其实我哪能吃得了——我只是觉得高兴。仿佛我买的不止是一捆韭菜,还有夏季刮过整个园子的风,蜂蝶遗落在韭叶上的消息,雨水漫过脚髁留下的褐色印记。
我看到几只蜗牛在早晨和傍晚那些潮湿的阴凉里逗留了很长时间,作为留念最后留下一具空壳。
我看到几条蚯蚓在那翻土,开拓着它们弯弯曲曲的版图。
我还看到几只鸟过来瞅了瞅,试图在那些枯掉的柔软的韭叶下做窠,最后叼了几个毛毛叶飞掉了。
还有几株没被掐走的韭花高昂着头挺出菜畦一大截,有点自得和受宠而骄的神情。
我说过我一家也吃不了这捆韭菜——
别看它不象样,其实把那些毛毛刺刺的干叶捋下来,最少还得剩八斤。我用它包饺子,一斤足够。这时我就有点恨自己胃口太小,空辜负了它们的一季生命。
这时候我就希望别人能多吃些——抱它们回去的大妈,最好是把儿子女儿孙子外甥都叫去,包一大盖垫或两大盖垫,大家呼呼啦啦十多分钟就吃完,吃得嘴角挂着油,额头冒着汗……
最好,吃不了的叫他们再捎着点。
或者,那个带回店里三大捆的老板,这两天生意特别好,客人全都点韭菜馅儿的炉包,而且一要就一平锅!
这样的话,一块钱的韭菜,就不是翻倍的利润,而是百倍的利润。一块钱的幸福,也不是一块钱的幸福,而是百倍的幸福。
我呢,预备好好择择,把它们分了,我琢磨最少分四个户,我希望这一块钱能在四张饭桌上翠生生地冒着热气,让这一季狂放的韭菜有个完美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