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

  她越长越大，渐渐对时间失去了知觉，今天是哪一年，明天又是哪一年，不知从何时起，年份成了日历上每年滚动一次的数字，不起波澜，不痛不痒。今年有哪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曾在哪张纸上的尾处写下过某年某月某日的某点，停笔时是开心还是失落，是就此释怀还是回忆的不依不饶。深夜淡蓝色的灯光下，被谁扰了清净，是朋友的呼噜声还是楼下的猫，她匆匆合起了日记本，熄灭了灯，躲进被子里，月光都无法进入，过了很久，却无法安睡，因为日记里的人和事就像是猫爪，挠着她毛线球一样的心。

  现在每天唤醒她的不是晨曦的微光，而是因昨晚的梦在某个地方戛然而止，往往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的很高，或者是阴雨天，窗外仍阴沉的像是天空被遮了一层厚厚的灰布，难以迎来破晓。昨夜做了什么样的梦，她只知道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梦境真实的宛如放映在眼前的电影，在梦里自己做着不现实的事，遇见已经陌路了很久的人，在很熟悉的场景，相谈甚欢，慢慢的她深陷其中，早已忘记是否天亮，可梦醒的时候，梦见的是谁，聊了什么，再也无从想起，梦里的人是否也会梦见她，更无从得知，做梦更像是独角戏，给你配好了你想要的演员和场景，所有的情节照着你的剧本发展，曲终人散时是喜是忧并不重要，只是为了让深夜里无处安放的意识有所栖息，或者是填补了白天脑子里一闪而过的遗憾。梦醒后，所有的都遗忘，今天依旧一切如往常。

  这一年她走过了很多的地方，她偏爱火车。尽管很多年过去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在火车向前的时候，她在靠窗的座位缓缓的向前伸手，窗外倒退的房屋和田野，她仿佛像抓住什么，她曾经在高中的校车上结识的一个三年级的小男孩，问她在干什么，她笑着放下手，转向小男孩，“我想抓住过去。”从那以后，每次校车上就会有两个人占着靠窗座位，一左一右，做着令人费解的事情。其实她钟爱盖茨比，她曾在夜里读完这本书后抽泣到黎明，她心疼盖茨比，盖茨比总是在海岸边伸手向前，去抓那遥不可及的绿光。她在学盖茨比。

  她喜欢在冬天坐火车，喜欢对着窗子哈气，形成一块不透明的区域，然后在上面写字，写完后再哈气，直到字的痕迹完全消失，然后继续写。每次只够写两个字，所以她会写很久，有时候直到下车都没写完。她总是有意去遮挡自己在写什么，不想吸引旁边人的注意，尽管火车上所有的人都素不相识。没人注意她在干什么，她要去哪。她爱好伪装，伪装成一个让身边人觉得没有任何情绪和思想的普通人。有时就像是刺猬，却有着自己独特的优雅。

  这一年的夏天她有过一段感情，不过却像风一样来去匆匆，快到她只用了一顿饭的时间就把一切都遗忘，甚至连心里的一丝余温都被风带走，上个星期和她面对面的人是什么模样，是高是矮，穿的是蓝色外套还是黑色，她已经记不清楚，过去的一个月就仿佛一场并不美好的梦。她在那段时间爱上了温岚的《夏天的风》。她很多次都在庆幸于夏天有风。

  她没有很多朋友，擅长伪装的人都不会有很多朋友。她把最真实的自己留给了高中时代，留给了那些不再见面的人。很多个晚上，她会和他们一起连麦打游戏，听着彼此的声音，说话的方式，熟知麦克风背后的那个人，一切都在心照不宣的进行着，这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有时候玩到深夜，手脚冰凉都浑然不知。然后她睡觉，她喜欢在寒冬时节把窗户打开睡觉，因为她觉得外面越冷，才会珍惜窝被子里的温暖。

  今年的最后一天，她一个人去看了一部电影，电影没有故事，充斥着长镜头，放映厅的其他人哈欠连天，她面无表情，甚至没有动作，眼神空洞的盯着大屏，慢慢的，陷了进去。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也不知道电影是什么时候结束的，电影结束的时候好像又过了一年，她瞥见旁边人的手机屏里的偌大数字，2019。她回过神，原来那只是屏保。她忘记是怎么走出了电影院，只记得走路的时候步伐杂乱，星旋月转。

  今年的最后一分钟，她翻起以前的相册，恍如隔世。看着自己的照片，一个在台灯下，一个在课桌前，如今啊，到底是谁认不出了谁。

  今年的最后一个零点，她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