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7岁,刚做完变性手术。
终于,我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我看着从公安局新办出来的身份证,性别一栏,写着“男”。
原以为我会嚎啕大哭,现在却出奇平静,我明白从这一刻起,我是被社会承认的真正的我。
我也终于可以将整个事情的始末讲给你们听了。
从记事起,我就觉得自己不应该是女生,家人给我买的洋娃娃、花裙子,都是我拒绝接受的东西。
但是儿时的自己,却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
无论我在玩具店里表现出有多喜欢普通男孩儿的玩具,在父母看来我只是玩腻了给我买的娃娃,说我怎么年纪小小就贪欲十足,什么都想要。
我不知道怎么给父母解释我不喜欢穿裙子,不喜欢扎头发,也不喜欢他们精心给我选择的布娃娃。
毕竟幼年时期没有太多的性别意识,我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喜欢女孩子的装束。
到了青春期,我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我看着自己日益隆起的胸部,只想狠狠把它压扁,它不属于我。
那个时候还没有淘宝,网络也还没有现在发达,我没有任何倾诉对象,我也不敢倾诉。
平日里就用布条缠住胸部,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可以阻止或者延缓它们的发育。
发育期胸部的发胀与阵痛让我非常烦躁,放学后我用保鲜膜把它们裹起来,去操场上一圈又一圈地狂奔,企图把胸部的脂肪全部减下去。
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习习微风在耳旁吹过,我抬头看,天很蓝,风景很美。
可是这一切并不能减轻我身体与心理的痛苦,每一分每一秒对我而言都是煎熬。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无论我再怎么人为阻止,我胸前还是挂了不大不小的两块肉。
随后月经也来了,我望着下体流淌出的血液,我很绝望。
我一遍遍冲洗身体,我希望这一切能够随着水流消失。
这一切都不是我该拥有的,可我毫无办法,我无法改变它的客观存在。
生活对我是不公平的,可我不想撤离生活,我爱过生活,我爱生活。
我告诉自己以后一定会有办法,我一定会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一切的一切只等我长大。
我的父母是妥妥的保守派,打小就教育我要淑女,不能和男同学一起玩耍。
他们强迫我留长头发,直到初中,学校要求全体学生,不论男女,发不过肩,我才得以短发见人。
也多谢我们宽大的男女同款校服,让我摆脱了父母给我买各种他们喜欢的裙子的爱好。
那个时候我喜欢去城边一家书店,店里有两个女人相守着。
去的次数多了,她们也会常和我聊聊天,甚至送我几本书。
可是当父母知道后,他们严令禁止我再去,说那两个女人不正常,会影响我形成正确的价值观。
想来确实可笑,她们兢兢业业经营书店,没有对旁人造成任何不良影响,怎么就不正常了?
退一步讲,我也从未和她们聊过人生导向、生活迷茫,怎么就会影响我形成正确的价值观了?
郁闷,烦忧,一直贯穿在我每一天的生活里。
也好在学业压力大,让我没有整天都在思索身体与心理的对立上,只要不去想,我就是快乐的。
可我怎么可能会安静下来,臣服于自己的身体,明明这就不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啊。
可能我这么说你理解不了,觉得我心静就好了,不去想就好了。
那么每个人都有过发烧感冒吧,生病的时候是不是每一秒都在受折磨,鼻塞会堵得你睡不好觉,咽炎会烧的你说不出话。
这么微小的细菌感冒,都会让我们寝食难安。
那你想一想,我每一秒都在被自己身体折磨着,无人倾诉,又会是怎样的感受。
到了高中我觉得自己可能是同性恋,我开始尝试着以T的身份自居,可胸部、阴道还是让我尤为困扰。
如果我真的是一个女生,那为什么我就那么厌恶自己的身体呢。
我渴望自己有一个喉结,下巴能长出胡须,我渴望有一天醒过来发现我其实是和男人一样的身体,之前的经历都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可是从来没有那么一天。
大学我到美国旧金山读书,我开始明白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经历这些,我有同类。
也是这个时候,我开始接受心理辅导,真正认识了我自己到底是谁。
我属于LGBT里的T,transgender。
我很开心,有同类的存在就意味着我不是孤军奋战,我的身体会有治愈的可能性。
我开始知道有激素的存在,如果我想要男性的嗓音与肌肉,我可以通过激素治疗的方式,社区医院里就有针对transgender人群的心理咨询与药物治疗。
排了很久的队以后,我终于拿到了为我量身定制的激素药量,一个月后,我惊喜地发现困扰我很久的月经停了,终于停了。
激素治疗大概半年左右的时间,我的嗓音已经完全听不出之前尖利的女声,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男音。
我的身体开始变得强壮有力,加上健身房的坚持锻炼,我能感觉到肌肉的迅速伸展与膨大。
我开始和父母真正交流这个事情,但是你也能想到吧,能够接受自己孩子是同性恋的父母不多,接受自己孩子变性的父母更是少之又少。
他们把我赶出了家门,说要不就做他们的女儿,要不就断绝关系。
他们无法接受真正的我,于是切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只好拼命兼职赚学费,养活自己,就这样过了四年大学。
毕业后,我省吃俭用,24岁去做了乳腺切除手术,在美国做手术和国内不同,只要不涉及生命危险,医生是不会多让你在医院停留一天的。
于是在切除乳腺的第二天,我便缠着纱布离开医院,下床走动时我甚至能看到鲜血从纱布中渗出。
我的双手无法抬起,肩背也无法直立,胸口活生生被挖掉的肉仿佛在向我抗议,生疼。
六个月后,我终于可以恢复身体正常功能。
我继续奔赴健身房,狂练胸肌,希望能通过肌肉的增大来遮盖住我蜈蚣一般的T字形伤疤。
两年之后,我遇到了我这一辈子最爱的女人,我想和她结婚。
于是在她的支持下,我决定去做目前技术仍旧非常不成熟的变性手术。
再造男性生殖器有两种不同的方式,一种是国外的常用方式——从大臂上取皮与血管,另一种是国内的方式——从大腿上取皮和血管。
经过咨询与对比,最终我选择了上海的医院。
手术要经历三期,至少要花费整整一年的时间。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还是被医院里浓重的血腥味震撼,倒不是觉得害怕,而是震惊于有那么多人在这里完成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真正实现自我。
我所手术的楼层位于住院大楼11楼,病友们都笑称这里是变性科,是唯一一个笑着住院、笑着出院的科室。
第一期手术是最煎熬的,简称“提闭锁”。
简单来说,首先要切除卵巢、输卵管、子宫,这意味着我以后都将靠着打雄性激素维持生命;
其次由于男女尿道位置不同,要提升尿道位置;
最后切除并闭锁阴道。
手术前完全料想不到它会带来的疼痛,所以医生问我需不需要麻醉泵的时候,我依着自己多年的健身经验与迟钝的痛感拒绝了。
四个小时的手术结束,我慢慢从麻醉中苏醒过来,疼痛开始从腹腔、下体传来,那可能是是我这辈子要经历的最痛苦的生理性疼痛。
我全身发抖,咬紧牙齿,一声不吭,不一会儿床单全被我的汗液浸湿。
我向护士索要杜冷丁,得到答复说已经在推出手术室的时候给我打了一针。
在病床上输了七天七夜的液,我不能翻身,一动不能动,滞留针管也使我的手背肿胀得老大。
我必须忍住,我等了那么久,这是实现自我的关键一步。
半个月后,我可以出院了。
也是那天,父母来到医院,这是我们自大学切断联系以来的第一次见面。
他们看着我刚拆了线的伤口,久久没有出声。
我们沉默着回到了家,我知道,他们在慢慢适应我,接受我。
一期术后我有半年的恢复期,这期间我必须随时插着导尿管。
半年时间一过,我就立马赶赴医院,接受第二期手术。
第二期手术简称“埋管”,也就是把两个支撑组织分别植入到左右大腿内侧刻意揪出来的肌肉里,让其合为一体。
这一期相比起上一期手术,已经是非常容易与无痛了,但是由于处于三次手术的中间,内心其实也是相当煎熬的。
做完手术,我在恢复的时间都只能以O型腿的方式走路。
终于迎来了我最后一次手术,我们称之为成型手术。
说实话做出来的阴茎并不完美,不管是色泽、形状还是功能,都达不到好用的程度。
可是我依旧非常开心,至少现在,我生理意义上也是一个男人了。
稍微一恢复,我便拿着医院的证明去派出所更改性别,办理新的身份证。
经过复杂的程序鉴定,我终于拿到了新的身份证,性别一栏写着男性的身份证。
我把这看作是自己的二度降生。
二度降生不只是活着,也是选择生命、选择活着,是有意识地投入生命,进入它所有繁茂的混乱与痛苦。
我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我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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