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或者拯救——《面纱》中的女性自救

电影《面纱》剧照

                                                      爱 你 已 久，永 不 能 忘

“我看你看的没错！”他说，“我知道你愚蠢、轻浮、头脑空虚，可是我爱你！我知道你的目的和理想都很势利、庸俗，可是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二流货色，可是我爱你！想想真可笑，我曾那么急切地向你掩盖我并非无知、粗俗、热衷散布丑闻和愚蠢。我知道你有多惧怕智慧，所以我处处谨小慎微，务必表现得和你认识的那些男人一样像傻瓜。我知道你跟我结婚只是为了一己之私。我爱你爱得这么深，我不在乎！据我所知，大多数的人在爱上别人却又得不到回报时往往会感到伤心失望，继而充满愤恨。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从未奢望过你能爱我，我找不到你会这么做的任何理由。我也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感谢上帝允许我爱你，当我是不是觉得你对我满意或者看到你眼中闪过快乐的光亮时，我总是狂喜不已。我尽可能不让自己的爱烦扰你，我知道那么做我会赔付不起。我总是时刻保持警惕，捕捉你对我的爱意感到厌烦的蛛丝马迹，以便改变方式爱你。多数丈夫有权利得到的东西在我确实一种恩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用在沃尔特身上再贴切不过。毛姆在小说《面纱》中描写了这样一个羞涩内敛、敏感睿智的男人，他对社交美人基蒂一见钟情，后者为了避免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必须在自己的妹妹之前出嫁，所以她决定做他的妻子。基蒂对沃尔特并无感情，婚后在香港遇到沃尔特的朋友汤森，并与之发生婚外情。沃尔特发现后将基蒂带离香港，去往瘟疫肆虐的地区研究病毒。最后沃尔特殉职，基蒂回到伦敦，决定独自生下女儿。

引述的话是沃尔特发现基蒂出轨后的一段陈述，被很多读者用来作为沃尔特最深情的告白。然而在基蒂的耳中，这些过于真实的话语令她恼羞成怒。沃尔特究竟为什么爱基蒂？观览全书能得到的答案只有基蒂是个“天生的美人”。这一点基蒂后来也意识到：“他用一袭华丽的袍将一位轻浮的女子装扮，然后将她放在教堂里供着她，膜拜她，到头来却发现她败絮其中，于是他既不肯原谅他自己，也不肯原谅她。”

在那个时代，基蒂这样的女性并不应该被责怪。她的母亲贾斯汀太太一直积极社交，致力于将基蒂嫁给一个地位、财富都了得的人。基蒂身边的朋友都是如此——维持美丽，嫁做人妇，依附男人。毛姆自称二流作家，在写作中并没有使用高深的语言和新兴的写作手法，只是专心讲故事。他的文字辛辣尖刻，恰到好处的讽刺戳人痛点，无愧于“毒舌”之称。他擅长在故事中讲述个人意识的觉醒，不论男女。在欧洲走向现代的进程中，传统价值观面临崩溃，个人在新时代洪流前无所适从。

放之当下，同样的故事在生活中依然常见。很多女孩子期待着狗血的爱情故事发生，渴望通过婚姻实现自我价值。这也许是一条通向美好生活的捷径，但这条捷径的风险过于庞大。很多人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落空之后又去责怪他人，偏偏忘了始作俑者正是自己。社会环境不断地强调女性的“女性化”，纵使是具有实用性的花瓶也被要求兼具可欣赏的外表。再没有比听到对一个女性的外在评头论足更为无奈的事情，不过现代的女性已经习惯——被评论、被改变，取悦他人成为表达自我之前的首要顾虑。

可惜爱不是取悦。

沃尔特处处谨慎体贴，始终没有得到基蒂的爱。

而基蒂崇拜、夸赞汤森，依然免不了被汤森玩弄。

                                                                    人 生 如 梦

电影《面纱》剧照

在修道院的日子使她快乐、充实，她开始在意那些修女共有却不愿意与她分享的“秘密”。在瘟疫横行的湄潭府，随处可见干枯的死尸。或是病死，或是饿死，或是垂老，或是新生。基蒂曾经是一只羽毛绚烂的鸟儿，她以此为傲，渴望寻到一位可以依靠的男人将自己供在家中。湄潭府是揭开华丽面纱之后的真实生活，这里有死神终日游荡，也有孩子们乐天的欢笑。她意识到自己的可笑与无知，沃尔特的判断是正确的，为汤森和浮华的生活着迷的自己再愚蠢不过。

瓦丁顿告诉基蒂：“战胜自己的人乃是伟大之人”。沃尔特将基蒂带到湄潭府的初衷是希望她会死在这里，以实现报复。没想到基蒂活了下来，始终无法原谅自己的沃尔特却死于“心碎”。

由此想到西班牙作家乌纳穆诺曾写道：“我们需要上帝，不是为了让上帝教我们认识真理，或是美，……而是为了让上帝拯救我们，让我们不会死于空无。”在乌纳穆诺看来，世界上除了“真、善、美”这三大价值之外，还有一个重要价值就是“个人的拯救”。

我们可以做比喻说，基蒂和沃尔特在一起的生活就是一场梦，是基蒂在某个夏日的舞会结束后的一个梦。她梦到自己嫁给了一个值得托付一生却无法讨她欢心的男人，又爱上了一个让她喜欢却不值得托付的男人。她被强迫前往瘟疫横行的湄潭府等待死亡——因为她无法养活自己。基蒂在故事的最后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这一生实在是干了许多荒唐的事情。十七世纪西班牙画家巴尔德斯·雷阿尔的画作《一瞬之间》中，精心绘作的冠冕、宝剑等代表着尘世间一切荣华富贵之物，这些物件被笼罩在画面上部弥散开得阴暗之中，象征着死神的骷髅携着棺材和裹尸布翩然而至，一手扑灭了代表脆弱生命的烛光，一场美梦中断。

曾经的基蒂将时间花在建造一座空中楼阁上，最后所有的楼阁都随风消散，连她自己也险些消失。

很多人将《面纱》作为一本爱情小说来读，那么它无疑是一出悲剧，即使是在沃尔特死后基蒂也没能爱上他，她对他只有尊敬与愧疚。但是作为一本女性觉醒小说，《面纱》的结局是圆满的。丈夫死后，回到伦敦的基蒂对父亲心生同情。她察觉到母亲死后，父亲仿佛脱离重压轻松了起来，在她面前又不敢表现出来。基蒂头一回同父亲敞开心扉，表示自己希望和他一同生活，弥补过往，并立志将即将出生的女儿教育成与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女性。

她要告诉女儿，女人活着不是为了嫁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