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干净的人
一
这是一次无目的的梦魇旅程。
我从灰暗寒冷的都市出发,搭乘的是当天最末一班长途夜行客车。它要跑上整整一个通宵。
失落的人啊,让我们一起从暗夜出发,期望能够抵达一个黎明时分的陌生地带吧!
车上坐满了乘客,大多是农民工。如今,他们被一些学者赠送了一个美丽的称谓:新时代产业工人。他们大多是中老年农民。大多数青年农民宁愿混迹城市的五行八作也不愿意去做粗笨肮脏的体力活儿,几乎所有的繁重体力劳动全都压在了中老年农民们的肩上。一年到头,他们在不停地出发、出发。然而,他们不像优雅的人们总是郁郁寡欢,他们总是快乐的,在天南海北劳累了整整一年也挣了一点血汗钱的人们总是喜滋滋急切切地奔回故土。腰间硬棒了,他们的自信心也就十足,即便在公共场合也像在自己村头、在自己家里一样高声大嗓门。
唉,这些可怜又可笑的人啊!刚刚吃饱肚子,挣了几个小钱,就觉得自己了不起,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们的钱是咋挣的啊?那不是金钱,那是血汗,那是被盘剥了无数遍的活命钱。据说,在全球范围内,发展中国家国民幸福指数最高,比如黑非洲;在中国,农民的幸福指数最高。
客车就要出城的时候上来几名农民工。在郊外乘车可以讲讲价,比车站内便宜不少。显然,这几位也是如此打算。他们应该是老乘客了,车主和他们挺熟悉,一上车,他们一边嚷嚷着,一边和车主用老家话开着庸俗肉麻的玩笑。他们每人都拖着、扛着一大包行李,就是那种农民工的标配——蛇皮袋、化肥袋子。他们应该是在户外工地上干活儿,全都穿得厚厚实实,显得挺笨重,像一只只黑瞎子。我绝非在拿这些农民兄弟开玩笑,他们和我不在一个生存层次,但我绝对不会嘲笑他们,就连用观念和语言嘲笑都不会,只是他们的长相穿着实在太像东北林子里的黑瞎子,庞大笨重,还瓷瓷实实。分不清中年老年。大多数农民们没有中年,他们总是一眨眼就从一根青青的玉米嫩苗变成了黑糊糊的庄稼老杆。
他们笨重的身体在狭窄的走廊上挤过来,粗拉拉的蛇皮袋划着了乘客,有人小声提醒,有人高声呵斥。他们也不在乎,倒是气呼呼地嘟囔:“出门在外都不容易,相互迁就点儿就是了。”这是他们自己也感觉到惹人讨嫌时候常说的捍卫自尊的话。
我正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突然,眼前一黑,一座小山压了过来,或者说,一股浓稠的难闻气味压过来。扭脸一看,一名农民工坐在刚才空着的邻座上。他的身躯实在太庞大了,不算逼仄的长途客车座位竟然装不下他,我这个也不算瘦肉型的大个子该有多么憋屈吧。
我皱眉看看他,张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我长长地出了口窝囊气,用眼睛剜了他两眼。正像前边说过的,看不出是中年还是老年。他的体型胖大却并不结实,那是被工地上的极度劳累和馒头、大锅菜以及廉价啤酒喂养出来的臃肿,是不少中年农民工们常见的体态,物质刚刚满足之后的体态。与田野里传统农耕劳作折磨出来的干瘦老农形象不同,这些现代产业工人的体态更让人感到某种变恐惧,还有厌恶。
看来,这一路上我不得不忍受着臃肿的压迫和威胁喽!更让我痛苦的是,他身上发出一种长期不洗澡的体力劳动者、流浪汉身上常有的变质油脂的气味,像夏天街头垃圾桶的气味,更像陈年油桶的气味。
我却不便说什么。我生理上极度讨厌这种气味,理性上,假如哪个人因此厌恶、驱赶发出这气味的人,我会把他们视作乖张的都市副产品。这种态度就是常说的中产阶级、知识分子在所谓社会底层人士、劳动人民面前表现出来的涵养吧?
我竭力让理性说服感觉。遗憾的是,那股气味并未因此减弱,相反,它们不绝于缕,一丝丝拼命往我鼻孔里钻。我再次瞟了那大块头两眼,正好,他给了我发作的机会。他的身体斜侧过去,以至于他那农村红白喜事上常用的大案板一样的后背对于我更具侵略性。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背。他扭过脸,一张肥嘟嘟、黑里透红得有些发紫的脸,紫色是那样的浓,就像某种恶性疾病,比如紫绀什么的。我并不知道紫绀是什么样的症状,但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那种一般生在社会底层堕落者身上的恶性疾病。
他的面色不算友善,不过,也没有无礼的强横,那是一张太过庸俗的、麻木的农民的脸、老年农民的胖脸。
“老乡,你还是坐正吧,你这样侧着身体更挤了。”本来,我想以教训的口气说他,话一出口,却是软绵绵的语气,我甚至还特意调侃,“你看,咱俩都这么胖。”
他没说话,有些冷漠地看看我,挪了挪肥大的身躯,但拥挤状况并未得到好转。他的块头实在太大了,横着竖着都太占地方。
我也就不再搭理他,继续在手机上浏览钱穆先生的《论语新解》。这是漫长旅途中还算有意义的消遣。我竭力不去理睬那股变质油脂气味,有一阵子,它似乎真的淡了一点。
二
长途车前面的液晶屏显示,窗外零下10度左右,车窗上结满了冰,靠着窗户的左胳膊感觉冰冷。好在,车上暖气挺足,只是那种变质油脂的气味在暖烘烘的环境中更难闻,好像也更浓稠了。暖风机嗡嗡地吹着,安静中的声响更增添了某种烦恼、不安。
两名返乡的女性中年农民工用她们讨厌的方言拉呱,家长里短,东邻西舍。她们的声音不高,只是她们那种我熟悉却从未习惯的方言让我听上去挺别扭,尤其语气词,嗲声嗲气,有些粗俗。
邻座多了个伴儿,另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农民工特意从末排来到这边和他拉呱:拖欠的一部分工钱不会不给吧;工地上做饭的那货,他也是农村人,却看不起咱爷们儿;东地还是西地的肥力不行了,过年要上几拖斗鸡粪……听他这么一说,我的鼻翼中立马儿充满了鸡粪的臭味,那是一种晒干的腐烂蛋白质和动物排泄物混合的浓臭,它们就像有魔性的液体,直往胃里流,你不喝也得喝。我突然意识到,大块头身上飘渺不绝的气味说不定就是鸡粪的气味。
坐在后排的中年两口子和我一样,是这辆夜行长途客车上不多的衣着整洁的乘客。从他们有点自我显摆的聊天中能够听出来,他们应该是小城市的中产阶级。这个阶层人们的自豪感或者说自我意识分外强烈。事实上,他们的确是典型的中国特色中产阶级,在小城市里领取着高额薪水,工作轻松,生活优裕。物质决定意识。就在前两天,新闻人物们还在学习这一经典的、已经被神圣化的理论。他们振振有词地谈论着物质和意识的相互作用。遗憾的是,这些真假信徒们从来就没玩过脑筋急转弯。假如他们哪怕在极度自信中来上哪怕一两次脑机急转弯,他们就应该明白,诸如我身边满身鸡粪气味的农民工的文明程度偏低不是他们自身的错,而是物质的错;他们物质贫乏也不是他们自身的错,他们有的是力气,他们一直在依靠出卖力气挣来有限的物质;有力气出卖力气的人们物质贫乏,然后精神贫乏,不是他们自身的错。谁的错呢?
我愤愤地想着。我可以一边讨厌着鸡粪味儿,也可以悲悯着满身鸡粪味儿的人们。在他们的卑微粗俗与中产阶级、贵族阶级的教养中间,我更倾向认同前者。前者是真实的,后者总像在装模作样,装模作样之下一切都没劲。这就是知识分子必须具备的对于社会底层人士的人文关怀。我为自己具备这种人文情怀而自豪得意。许多窘迫的中国知识分子就是这样找到了存在价值和身份自信。
那对中产阶级一路上就没消停过,尤其那位先生,他看上去应该在五十出头,却不知道怎么如此精力充沛。他一会儿从手机上听莲花落,一会儿听流行歌曲。莲花落是他们家乡的特产,粗粗啦啦,有人把它当成民间艺术珍品,我却觉得,莲花落不过就是瞎子和乞丐常用的乞讨工具,至多算是一种低级的艺术形式,怎么能算得上艺术珍品呢?尤其在这夜半的长途客车车厢里,鸡粪味儿、变质油脂味儿混合着莲花落吱吱啦啦的咔嗓子味道,更让人憋闷。他的女同伴,应该是其妻子吧,一名画着淡淡眼圈的中年女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一个自我意识较强的女人。她丈夫在不停地制造噪声,她不加劝阻,我的邻座和另一名农民工拉呱,她却听着不耐烦,几乎是气呼呼地勒令两人住口。两个农民工并没有搭理她,我的邻座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拉个呱害着你啥了”,然后,继续兴致勃勃地谈论他们被拖欠的薪水、缺乏肥力的庄稼地以及鸡粪。显然,他们不认为在车厢里拉呱有什么不妥当。
这些缺乏基本公共意识的人啊!我倒是对那位女士有了同情。
可悲的是,正是邻座这样处于社会最底层、受着各种势力各个阶层欺侮、盘剥的人们天天在喊着打这个打那个,又是台湾又是钓鱼岛,又是美国又是日本;在臭骂“叫兽”“砖家”,使用的口气比他们身上的鸡粪气味还要浓。他们是那些让人鼻血喷溅的所谓正能量影视商品的最大消费群体,是网络三俗自媒体上的表演者、观众读者。在他们眼中,有教养的人全都是装模作样的伪君子,全都是奸诈阴险的骗子,全都是沉溺在肮脏堕落中的骚狐蛋。读书人都是没本事不会混事儿的笨蛋窝囊废,“老粗管着有文化的人”是他们最得意的口头禅。即便他们中间那些接受了高等教育而跻身城市中产阶级甚至更高社会层阶的子孙,也需要很多年几代人才能够从这种社会底层的“淳朴”观念中挣脱出来,才能够勉强理解真正的城市文明。在这些出身社会底层的知识分子的意识深处,城市文明中的礼节更像是一些假面,或者礼仪装饰,并非心灵的天然需要。
在一个农民意识的国度里,不存在城市文明,无人理解城市文明。一个优雅的人身处其中只能选择忍受,或者高傲地不予理睬。
就在前几天,我恰好还在和一位中年美妇探讨这个问题。美妇虽已届中年,风韵犹存,比一般年轻女人更有魅力;不仅外表美,也是一位有涵养的受过高等教育的高级白领。我呢?一名追求唯美主义的写作者,行文喜欢娓娓道来,但平时说话不小心就高声大嗓门。她呢?大多数时候喜欢用有磁性的低声交代下属做事,不过,兴之所至,也会咋咋呼呼、指手画脚。我们几乎在同一个时刻彼此都意识到了这样不够优雅的问题,而且是在一瞬间突然几乎同时意识到了。相视一笑,我们都有些不好意思。美妇不好意思时候的笑靥对于同龄异性是多么地充满诱惑啊!她说,我们都要学会低声说话,就像英国绅士淑女那样。我说,是的,像西方人那样在宴会沙龙角落男女低声私语,的确很教养很优雅。她瞥了我一眼,白皙的脸蛋上突然泛起一片淡淡的潮红,这让她那张标志的瓜子脸显得更加妩媚动人。我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在女性面前如此说话有些不妥当,脸上也有发烧的感觉。也正因此,我才对教养涵养英国绅士有了更深的理解。此前,我这个出身农家的知识分子像大多数同类一样,对于资产阶级的虚伪抱有深深的偏见。经过那一次,我发自内心地认识到,我们这些乡下子孙的确缺乏上流社会那种悄悄如耳语的温文尔雅和性感,我感觉到,我的素养一下子有了质的升华,我或许已经理解了城市文明,或者接近理解城市文明。
真实不是粗鲁,粗鲁不是真实;淳朴不是粗鲁,粗鲁不是淳朴。批评社会底层缺乏公共意识,并非鄙视“人民群众”“劳动人民”。相反,动辄拿来“人民群众”“劳动人民”作为工具,那倒是对“人民群众”“劳动人民”最大的鄙视和侮辱。
我为自己与时俱进的开放精神自豪。我认为,这就是知识带来的理性进步。
三
“阿嚏”!突然,那大块头打了个喷嚏,嘹亮的喷嚏。更可怕的是,他欠了欠硕大的臀部,对着窄窄的走道擤起了鼻涕。他的鼻涕是那种感冒正盛阶段量很大擤起来很过瘾的不稀不稠的液体——打住,要做优雅的人!优雅的资产阶级作家遇到不雅词汇是会回避的,比如那个damn,许多中世纪的优雅作家不得不提到它的时候,只是用大写的D代替。我当然没那么酸溜,不过,还是极其讨厌粗卑的自然主义写法,所以,我也就不再详细描绘那仁兄的粗陋动作了。
“你这个老乡,咋恁没成色啊?咋着把鼻涕擤到车里啊?”一名距离擤鼻涕者至少还有三四排座位的中年女性大呼小叫。
“咋恁恶心人嘞!恁多鼻涕擤到车里,谁踩上蹭上咋办?”另一名中年男性乘客说着,竟然干呕了一家伙。
说实话,我也干呕了一家伙,没人比我距离他更近。不过,干呕了一下子之后,我倒平静下来。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欠了欠身体。我站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背包,从里边掏出一卷卫生纸。我扯下来老长一截,递给他,轻声说:“老乡,再擤鼻涕用卫生纸吧!”我没多说话,我清楚地知道,他们在这种尴尬时候自尊心更敏感,也更容易耍老粗。
那位老兄接过卫生纸,受宠若惊地连声说:“谢谢!谢谢老乡!”然后,撕下两张卫生纸,掩在他那不算小的蒜头鼻子上,“呼哧呼哧”又擤了一阵子。然后,四处找垃圾篓,却没找到。他看看四周,把用过的卫生纸包好,先是握在自己手中,然后,放进口袋里。“城市里的人都这样,人家那才是文明。”接着,他用力往外欠身体,以便尽量给我留出更松散的空间。
突然,我心头升起一丝莫名其妙的感动,准确说是一种触动吧。我扭脸看看身边的大块头,他身上那股变质油脂的难闻气味当然并未消失,他的身体还是那样的粗笨,然而,我惊奇地发现,他是和我没有丝毫差别、和那对中产阶级夫妇没有丝毫差别、和这满车乘客以及车外其他人没有丝毫差别的人,从里到外,从身段到内心,从言谈举止到所谓的精神世界。他们一点也不比我更肮脏,我也一点不比他更干净。我们竟然一模一样。
在一瞬间明白了这一点,我为自己感动了。我有可能成为高尚的人。我也能够想象得到,接下来的大半个夜晚将会是轻松的。
如果说,盘踞在社会等级之树最梢端的贵族们因为统治的需要、因为压根儿就从未接触过这些不可接触阶层,他们还能表现出真真假假的教养或者居高临下的关怀悲悯,那么,整天不得不与这些脏里脏兮粗鲁低俗的人们杂处的大多数城市人尤其中国特色中产阶级们则只是看到他们的肮脏,只是听到他们大口大口毫无顾忌的咯痰声、叫骂声以及他们在低俗娱乐平台的嘈杂。
这些一直在社会底层如蝼蚁般生存的人们真的粗卑肮脏吗?他们真的不懂什么城市文明?那一次,我记得,那位老兄一直把用过的卫生纸握在手里、装在口袋里。我提醒他,前边有垃圾篓,你把卫生纸扔到那里边吧。他不好意思地说,“老乡,有点感冒了,擦过鼻涕的卫生纸有毒。等到了服务区,把它扔到垃圾箱里吧。”果真,直到将近两个小时后,到达了一个服务区,我看到,他才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下车跑到一个垃圾箱前,把卫生纸扔到里边。
他们不想不文明,在文明的城市人面前他们也会害羞自卑。然而,所谓城市文明人呢?他们却从未在这些不文明的人们的淳朴真实面前检讨过自己,只是在鄙视他们、欺哄他们、盘剥他们。当所谓有教养的文明人鄙视这些农民工的不文明,这些农民工也会不文明起来。然而,他们的不文明与那些文明人的不文明同样没有差别,所谓文明人没有资格指责他们。
他们有一双双结满老茧而灵巧的大手,他们有憨实又聪慧的大脑,这世界上的一切本就是他们创造的,豪华的别墅是他们创造的,高档的汽车是他们创造的,文明也是这些粗鲁人创造的;
他们的世界比那些依靠掠夺他们血汗性命的有教养阶层洁净一万倍;
他们那充满了鼻涕、粗哑嗓门、乱哄哄的低俗视频的世界比文明人庄严肃穆、容不得他们这些粗卑者的世界洁净一万倍;
他们的世界是他们自己创造的世界,那些所谓有教养的文明人贵族们庄严肃穆的世界是掠夺来的世界;他们双手创造的世界将会在他们辛勤的劳作中变得美丽,庄严肃穆的文明人贵族们的世界正在腐朽发臭;
他们身上的臭味是汗水血水的气味,那是上天给予他们的气味,那是茁壮的生命气味;所谓文明人贵族们高档化妆品的气味掩盖不住正在急剧腐臭的气味,那是死人的气味;
他们的每一分钱都是血汗换来的。血汗最干净,用血汗换来的金钱比那些戴着白手套巧取豪夺的文明人的金钱干净一万倍;
他们挣钱是为了活命,那些在贪婪欲望驱使下跪着挣钱的人,依靠权威和坑蒙拐骗榨取弱势者血汗的人,才最肮脏,哪怕他们珠光宝气、西装革履地坐在金碧辉煌的写字楼、大会堂里,哪怕他们总是道貌岸然,戴着金冠,他们只能是贼,只能是肮脏的卑贱者;
他们的血汗钱也比那些所谓的中国特色中产阶级事实上的既得利益阶级的金钱干净一万倍;他们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的汗水血水换来的,中国特色中产阶级的金钱却是不合理制度的恩赐;
他们的每一分钱币上面都沾满了屈辱,但那不是他们的耻辱,那是一些自命为高贵者的耻辱,那是一个疯狂的所谓盛世帝国的耻辱!
他们才是未来世界、文明世界的主人!
这不是一次梦魇的深夜之旅,这是一次朝向黎明的旅程。我从这些粗卑的人们身上看到了我的希望,他们的希望,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