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一）

插画 《祠堂》by showlin

外公颤颤巍巍的说：“你们要多来看我，在我还在的日子。”他说得很慢，有点吃力，完全不像之前那风骨昂然的样子。二姨拉着他的手坐在旁边的凳子，说话的时候得特意倾向外公，适当提高音量。老人的变老可以是在一夜之间就有，跟外公接触得少，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就耳朵不好使的。记得有一年春节和弟弟去看外公外婆，那时他们俩还住在市场附近大舅以前的那套房子。客厅比较长，电视放在角落，外公坐在屋里的另一端。开着的电视没有声音，像是无声的默片，我大声问外公：你听得到吗？怎样电视没声音的？我在家里可得开得连隔壁邻居都知道我家是在播哪出电视剧呢。”“行，行，我们看画面就可以呢”那时候，语速也是慢吞吞。我和弟弟还佩服不已，当笑话跟大人们在讲，还佩服他们的视力不错。噢，是噢！原来外公一生至今从没带过眼镜呢。

一晃眼，跟弟弟去的那次已是两三年前。再后来都是弟弟和MOM去，或者其他人单独去，一年之中确实的屈指可数，对我们这些外孙来说。里里外外算起，外公总共有十二个孙子孙女。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几乎都忘了他的外孙们，一个名字都记不起来；内孙们还好，但晓浩和晓涛是孖生兄弟，其中一个老是记不准。甚至连自己的儿女也记不起，二姨或小姨，有时会一个个报上叫什么名字。譬如大女儿叫XXX，二女儿叫XXX，等等。一趟报完，他又搞混了。一次小舅去看外公，外公狐疑望着他：“咦，怎么这个年轻人这么眼熟，是不是GT人？”听完，大家都无奈又心疼的笑，肯定是GT人，他可是您小儿子啊。人一老，记忆的衰退是明显的，胡言乱语也会加强。

岁月风霜在那张八十多岁的脸庞上尽显，爬满皱纹，睡眠欠佳导致了眼窝的凹陷，显得外公的耳垂出奇的大而厚，大人说是有福的象征，看来我们有幸遗传到他大大的耳垂。在外面的时候，不止一次，听到别人赞自己的耳垂很大很坠。

星期二的早上，我是特意请假去看他老人家的，MOM陪我一起去。

刚好碰到二姨在，我们都说，幸亏有二姨。外公五个子女中最顾家的，除了曾经去工作不便外，二姨几乎每天都往外公外公家跑，去陪他们倆老坐坐，聊天。虽说同镇，但还是有一定的距离，自儿时懂事起，至今，都知道二姨从不间断的跑。现在外公身体抱恙，跑得更勤了。舅舅们和小姨大姨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也是请假或是趁着休息的时间跑过去。还好，真的还好有二姨在，她每天一大早就呆在那里，直至中午，其他人过去了，才回家买菜做饭。

对于外公的脾性，爱好，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二姨比他自己都还要清楚。

外公基本没什么不良嗜好，但一生就爱喝几口白酒和吸烟，每天早上必定和外婆俩人大清晨就出去溜达一圈。现在的状况，就因为一次不小心跌倒，摔到膝盖淤青，双腿无力很难站立，然后老人家三餐难下咽，导致了病情的加重。咳嗽的时候，气顺不过，咳不出痰。二姨都在旁边扶上扶下，拍打这后背，帮着外公顺气。

稍好的时候，外公依然拿着香烟准备吸的时候，我劝说外公别吸了，对身体不好，尤其还这个时候，会加重病情。二姨在一旁释然说道：“就让他吸吧，剩下的日子也就这点乐趣了，什么都干不了。”他常常怀念以前每天清晨和外婆去散步的日子，神志不清的时候，早上二姨才踏入门口，外公就告诉二姨，他们俩一大早就出去溜达一圈了。二姨好笑地讲给我们听，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外公那天的腿还肿得很厉害，连自己下床都成问题，哪能出去溜达一圈。老人家就是病了，连说话都这么可爱。那么一点点的乐趣都给病魔给剥夺了，所以干脆，就让他有生之日再吸多几支烟。

老人家总会有一股属于老人的味道，况且我自己太灵敏了，向来不太敢去老人的家。其实我是特别喜欢和老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尤其是有暖暖阳光的午后，几只狗狗，猫猫在一旁晒肚皮打滚，那是我觉得好有爱的画面。除了以前爷爷奶奶的家和外公外婆的家，我很少去其他老人家的家，进行的谈话也是在户外或家门口。

外公就没那种我讨厌的老人味，我去看他的那天，他裤子膝盖那边有点脏了，坐在他旁边的外婆看到，伸手想要拍打掉灰尘。外公说，不用了，反正晚上都要换洗的。我们开心的笑了，笑得并不是他的不爱干净，而是他还知道每天的衣服需要换洗。其实他是爱干净的，也是很固执好强的人。即使腿部现在无力不便，但上厕所，他依然坚持自己循着墙的依靠，慢慢的进去，自个解决。饭后想要上床休息，他拍打掉别人想要扶他的手，认为他自己没事，他可以。二姨摸索透了他的脾性，只能顺着他的意，自己慢慢的起身，然后旁人中途去接个手，那就没问题。

这性格的养成或许和外公退休前，在矿山的工作有关。

外公的儿女们，其实最爱的人是外公的，其次才是外婆。就连我们作为儿孙也是这样子，虽然小时起就少和外公接触，一直一来，总觉得外公从没发过脾气，性格好，大大小小念起都是我们去看外公，才提及起外婆。外婆还特别健朗，就是偶尔的头脑思路不是很清晰，但性格的偏执都不是我们特别喜欢，甚至固执得会跟我们这些小的对着干。虽然年岁都有了，还特别能吃，无论老小，能吃得下就是福，对于这点，我们还是很欣慰。只怕要是外公先走一步，不知外婆会是怎样子？少来夫妻老来伴，最怕的是到白头，一方先走，另一半却孤独的忆起往日。

大人们都说，外公时日不多了。种种迹象都欠乐观，饭只能吃几口，咳嗽不顺畅很容易就会断了气。这些判断并不是诅咒，谁不希望父母可以永远陪伴在身，享受天伦之乐？每年有个理由大家齐聚一堂的便是十二月份外公的生日，没有远在他乡或国外的，一定都到场。小孩子，最盼望的就是闹闹腾腾的日子，有得吃有得玩有得大人的疼爱。真心希望外公可以撑过一年又一年，就连外公自己都说：“我会好好吃饭的，我还想再活多三年呢。”

前几天听MOM说，大人们商量着要先帮外公找块风水宝地的时候。我就问MOM，这样人尚在人世，会不会不吉利？MOM说，家乡的风俗习惯是允许的，很多人都这样做。而且管着山地那里有熟人，提早可以要到好的地方。我半信半疑的，不懂这一套。而外公本身，听MOM说，他也是对风水这些稍有研究的。

迷信这回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不信，但胆子却小；我不信，但却爱听妖魔鬼怪的故事。

对于外公现在处于弥留之际，我们大家都抱着一颗正常的心去看待这些事，毕竟生老病死是常态，只希望不要老人不要过于痛苦得受病痛的折磨，可以安详离去便是福。

外公的神志不清闹了很多趣事，也有让人毛骨悚然的事。

一天MOM去看外公他老人家，这个季节傍晚的六七点，天已染得墨黑了。才他进门，外公反问他的大女儿：“你人来就可以了，干嘛还得这么一大帮人呢？”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况且MOM也是跟我一样的胆小如鼠。当时可就她一人啊，外面又一片的乌漆抹黑，MOM全身冒冷汗，也不敢往后面看。过后跟我们当笑话讲起，还心有余悸。

二姨也说，外公通常上午精神就特好，说话清楚，下午神志不清，欢言乱语。每到下午，外公总说：“外面的院子里好多人在打战，分成派，刀光剑影。”跟着俩老人呆在一起，有理也说不清。二姨说，好歹是在白天，要不晚上的话，非得吓得三魂七魄都没了。

showlin 写于 2012-11-10 16:49: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