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为我立黄昏

1.

 阿林第一次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是在23岁，此前她每一次喝酒时总计算着自己的酒量，在一次次推杯换盏中虽有几分醉意，却绝不敢放肆。因为，阿林一直念着另一个人。

 这个人叫何顺，是阿林的高中同学兼大学校友，如果说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阿林念念不忘那么久，那么除了家里那只叫做卷卷的猫就只有何顺了。

 卷卷是从奶奶家抱来的猫，它出生在冬天最冷的时候，常常躲在尚存余温的灶台，曾被柴火烧卷了身上的几簇毛发和胡须，瑟瑟地躲在角落里又小又丑的样子让阿林忍不住笑歪了嘴，于是赐名“卷卷”。那么何顺为什么叫何顺呢，阿林想了很久，或许是因为他为人谦逊有礼，温文尔雅。

 高中的第二年阿林有幸和何顺同桌。那时阿林短头发，没有飘逸秀气的马尾辫，也不会像其他女生一样偷偷在手指甲上涂透明的指甲油，每天穿中规中矩的校服，低头走在洒满绿荫的校道上，无人问津，也假装从不留心。所以，和何顺的同桌其实是阿林最意想不到的收获。

 如果一个男生脾气好，人也温柔，成绩又不错，这样的人即使长相并不符合大多数女生心中对白马王子的期待但也格外能得到女生的宽容，而何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于是同桌的这一年，阿林格外的小心翼翼，阿林知道自己对何顺一直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是的，阿林知道只是幻想。通向校门口那条满是绿荫的校道，阿林一直希望自己能和何顺两个人单独走一回，饭时卷卷饿得喵喵叫的时候，阿林也希望何顺能够端着一碗鱼出现。也只是这样，阿林只是对何顺抱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

 而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换座位的时候，阿林沉默着一个人搬动笨重的课桌，桌脚拖动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噪音，桌上堆积如山的书籍在阿林的左摇右摆中摇摇欲坠，大概就是这个时候，何顺伸出手来，强稳有力的手臂一下子就把阿林觉得庞然大物的课桌接过，稳稳的摆放，这个角度，阿林低着头一眼就能看到他白皙的小臂上的青筋，再仔细一点，能看到他右手中指内侧因为常年握笔而有的薄茧。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对何顺开始产生的异样的感觉，阿林笃定，在此之前从未有过。

 搬好课桌后何顺回过头来对阿林笑笑，“嘿，阿林。”

 那一瞬间放学的铃声正响起来，斜斜挂在天边的夕阳正巧播撒过来一缕阳光照进教室，阿林被那笑晃花了眼，只觉得这夕阳，这教室，还有眼前这人都像极了古诗里最美的一副意象，其实搬动桌椅的嘈杂声还在，铃声还在响，同学说说笑笑地声音也不曾停止，阿林的耳边好像一片轰鸣，又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

2.

 阿林就从那一笑开始慢慢走向沉沦，不自觉留意何顺的一举一动，在他翻箱倒柜寻找铅笔的时候递上一支，在他做完习题后疲惫地往后仰紧闭双眼时偷偷瞄他一眼，后来俨然发展成为言情小说里一往情深的样子：看到他对自己笑就会傻兮兮的开心一整天，看到哪次他因烦躁而皱眉就会懊恼很久。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即使后来他们再没有同桌过，也被熙熙攘攘的桌椅与人群分割很远。

 但是，阿林一直隐藏，把这样的情绪谨慎又小心地隐藏了几乎两年，一直到他们待在同一个教室的最后一晚，阿林也觉得只要时间足够远，自己足够坚决，这样不为人知的感情也终有一天会被自己淡忘。

 阿林想起毕业后的盛宴，在啤酒与音乐的狂欢里，原本所有隐藏着的感情全部扯开外衣，有的自暴自弃的放手，有的期待得到回应。而阿林，望着满室迷离的灯光里，她唯一倾注过情感的那个男生安坐在一隅，阿林默默仰头喝完一杯啤酒，但除了满口的苦涩没有留下半分醉意。

 “阿林？”酒杯放在玻璃桌面上发出的清脆的声响被邻座的女孩发觉，“你喝酒了？”

 “嗯。”阿林转过头，半眯着眼睛假装有了几分醉意。

 “你不会喝酒吧？不要喝太多。可以靠着睡一下。”果真，这女孩以为阿林醉了，面孔在一闪一闪的灯光里显出些担忧。

 “没事。”阿林站起身，脑海里逐渐酝酿出一个模糊的念头，“我出去走走就好。”

 夏天的夜晚不同于白天，显得格外清爽，漫天的繁星璀璨，阿林就着胸口还残余的一点点冲动，在通讯录里翻出何顺的号码，只犹豫了一瞬间就拨出去了。

 何顺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里显得不那么真切，阿林有一瞬间的怔忪，阿林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何顺，我在门口，你能出来一下么？”并且，阿林清楚地听到了自己颤抖的尾音。

 等待的时间即使只有一瞬也显得何其煎熬，阿林抬起头看了看星星，其中有几颗零零散散地撒在天际特别的亮，阿林突然觉得有些心慌，她知道，自己没有醉，但是她必须要假装自己醉了，只有醉了才特别有勇气，才能假装说出的话没有经过大脑。

 “你在这？”

 身后的声音蓦然传来，阿林惊觉，恍然回头。抬头时是无边无际繁星迷离的夜空，而一回头，却是他在灯光璀璨的背景里迷人的模样，不是夜色，胜似夜色。

 阿林脑海里似有万千烟火在砰然炸想，“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3.

 那晚到底是怎样的光景呢？阿林已经记不太清了，当时到底年少不够勇敢，也许是两杯啤酒的分量不足以支持她的告白，于是就这样不了了之，但是绝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晚的繁星和他闪着光的眼睛，后来暑假这么多一个人的夜空，阿林就靠着这双眼睛陷入梦乡，以至于。

 以至于在大学军训的第一天，阿林看到何顺在邻班的方队里，那么惊讶，连喜悦都忘了。

 阿林开始担心自己掀起刘海的样子太丑，担心又大又长的军训服穿在自己身上显得像个跳梁小丑，担心惨烈的日光把自己晒黑，最担心的是，何顺不会注意到她。

 那时候的晚上尚存繁星，阿林终于又一次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何顺，曾在她梦中出现千百次的样子。

 何顺人缘极好，休息时候被众多男生女生热烈鼓掌着演唱歌曲，他终究是阿林眼里最特别的男生，在朦胧不清的夜色里，低眉浅唱一首情歌的样子在那一晚就虏获了不少女生的心。一曲终了，尾音还在缠绵的夜色里挥散不去。

 掌声陆陆续续地响起，阿林觉得没有人会比自己更卖力的鼓掌了，她想把帽子摘掉，最好是站起身来，因为何顺还没有看到她，阿林希望自己被看到。

 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有这样一种情绪，明明喜欢的人就在眼前，明明特别希望这个人能注意到自己，却偏偏躲避得更深，一边祈祷赶快发现自己，一边害怕他看到自己。

 阿林强忍着把帽檐拉得更低的冲动，只微微低着头，果真，耳边就响起一声惊讶的呼声

 “阿林？”

 隔着两个多月的光阴，终于再次穿越山水在这异乡的夜晚里听到，阿林觉得眼角瞬间湿润，抬起头就看到何顺，而此时，他眼里的疑惑已经变成确定，一双眸子，亮过这里的星光熠熠。

 这个晚上，阿林觉得快乐过她以前所有的夜晚，她看到同班的女生眼里的惊讶与羡慕，她记得自己理理衣襟款款的上去与他站在一起，她记得熠熠的夜空里何顺就站在自己身边与她一同演唱一首歌，只是一首歌时间，她就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闪亮。

 在异乡碰到曾经的同学总是令人激动的事情，大学四年的时间里，阿林和何顺并着肩走过这校园的无数角落，光临过许多聚会。可是，只是并着肩而已，从未有过逾越。

 阿林相信何顺并未知道这一切，她知道自己的隐藏做得足够好，她让自己冷眼旁观何顺四年里的每一场恋爱，她淡定从容的在何顺的恋情里担任军师，她陪他度过每一次无疾而终的恋爱和酒醉后不清醒的夜晚。因为她曾坚定地相信，没有人可以像自己一样站在何顺身边，陪他这么久，甚至更久。没有人，会比阿林更喜欢他了。

4.

 如今阿林23岁，大学毕业已一年，何顺对她说，“不要再记得我了。”

 是何顺发觉了。

 可是阿林知道，自己对何顺的放弃，从来不是因为他简简单单的这句话。她陪过他这么多次酒醉，从来没有一次，从他不清醒的头脑里听到他唤出她的名字，从来没有一次。

 酒精顺着喉咙滑落进胃里后，会麻痹你的头脑，但是心里的痛楚却不会减少半分，心依然还是清醒的，而在何顺始终清醒的心里，那个位置从来没有过阿林的名字。这是无论阿林有多喜欢他，无论阿林站在他身边有多远都无法磨灭的事实。

 那一年，何顺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孩，或许和阿林一样那么深的喜欢何顺，也得到何顺同样深的喜欢和关爱，长裙飘逸，长发缠绵，一眼看过去平凡又普通却有让人难以忽略的平静与安宁，最重要的是，只要只站在何顺的身边，就让人觉得是天生一对。

 何顺曾经开玩笑说过，自己爱短发的女生，要自信飞扬，要不羁放纵，要时刻鲜亮。而他最终却选择了与他描述里截然相反的类型。阿林在镜子里看着自己多年未蓄的短发，她始终不敢蓄起长发，换过许多短发的发型，却始终找不到他喜欢的那一款，原来，其实只是那个人不是她而已。

 终于有一个人也能像阿林一样站在她身边，甚至比阿林更和他合拍，而阿林曾在那里等着他的那些个白天与黑夜，也终于要被另一个人掩盖。

 这大抵是阿林早已料到的结局，只是一直不相信而已。其实没有太多遗憾，只是觉得，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她再这样痴痴傻傻的等着了，而她等了这么多年，也依然还是没有等到一个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