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味道

是这样的一代代传递，才让那些缠缠绵绵的香气穿越了千年烟雨，珍藏在回忆里，又沉淀出更醇厚的滋味……

﹒1﹒

秋风刚起的时候，老爸就琢磨着积酸菜了。

马路边，院子旁，市场里，一大车一大车的白菜上市了，许多老百姓围在白菜车旁边选购。哪个大姨不是拉上一小车？哪个大叔不是把自行车后座堆得满满的？更有一些人看看这一车，再瞅瞅那一车，觉得哪一车都好，又觉得哪一车都不太中意。

老爸就是看来看去的那一个。我开车带着他和老妈在市场转，每看到一辆白菜车立即停下来，任老爸下去挑选。可是几天下来，他一颗菜也没看好。

没办法，只有带着他们去郊区了。去年在郊区买的白菜，他们一直念叨着有多好。若不是老妈怕我麻烦，今年我早就带他们跑到郊区去。

此时老妈也没了办法，因为她自己也想买到去年那样的白菜。

﹒2﹒

去往郊区的路上，他们真是太高兴了。

一个小时后，我们站在了他们喜欢的大集边上。这里的菜可真多呀！隔几步都是一大车，而且往往一个大车上，有白菜、萝卜、大葱，他们像孩子一般奔向一辆又一辆菜车，到这家问问价钱，到那家看看品质。当他们小声研究哪要买哪一车菜的时候，我的思绪居然有些恍惚了。

这情形，像极了他们年轻的时候，为家里或工作上的某件事仔细探讨的样子。那时候，老爸是校长，老妈是老师，他们研究的，往往是我眼里的大事。而此时，岁月带走了他们的锋芒，他们只在这家长里短的小事里，做出像当年一样果断的决定。

我愿意让他们决定，比如家里的装修风格，购买家电的品种，甚至孩子学习的方向。但是，他们觉得自己被社会淘汰了，不敢参与了。这让我心里，一阵阵地涌起酸楚。

﹒3﹒

所以，像积酸菜这样的事情，必须让他们做出决定。比如，买哪一家的菜；比如，怎样去制作。

积酸菜的方法，在我家是多年不变的。当年，老爸老妈会用一个大大的瓦缸来积酸菜。如今，家里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去安置大瓦缸，只有一个不大的陶瓷小缸，每年承担着装酸菜的任务。

当他们中意的大白菜搬到平台上，接下来，老爸成为主角。他指导我如何砍白菜，如何洗白菜，至于焯水，入缸，洒盐，那必须是他自己亲手做。他怕我做不好，那可是整整一个冬天的美味。

趁着阳光很好的上午，我和老爸动工了。老妈则坐在旁边，一会儿告诉我菜别砍大了，一会儿告诉老爸火候别轻了。此时他们的目光里，满满地都是欢喜。

阳光碎碎地洒在平台上，也洒在他们花白的头发上。他们洋溢着年轻光芒的脸让我明白，无论时光走得有多远，心里的记忆永远不能丢弃，其实一切还都在原地。

就像老爸坚持用古法积酸菜，不管时间过去多久，积酸菜的心思还停留在那时候的滋味儿里。

﹒4﹒

曾经有同事告诉我，积酸菜的方法其实很简单，而且也没有必要等那么长的时间才能吃到酸菜。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记得是大家在一起闲聊，谈起积酸菜。大家听了我说的积酸菜流程，忍不住连连摇头。其中一个同事告诉我，只要把菜洗净，整整齐齐的码在缸里，然后浇上开水，至于怎样洒盐，怎样封缸，我已经记不住了，只记得回家把这个方法告诉老爸后，老爸连连摇头。

老爸说，那样积出来的酸菜是没有味道的。任何一道美味，都须得用心思去调，费时间去熬，才能享受那独有的味道。我们家用的积酸菜方法，不知是多少代人一点点总结出的经验。这老祖宗传下来的方法，怎么能丢掉呢？

于是，每到秋天，我们家的平台上一定会铺上一层大白菜，而且用费事费力费时的方法，把这些白菜变成酸菜，满足着全家人一冬的味蕾。

﹒5﹒

今年的酸菜又积到缸里了。那天晚上，老爸身体觉得有些疲累，但他是高兴的。

在我做晚饭的时候，老爸围着酸菜缸细细的擦试水渍，并一遍一遍整理铺在最上面的菜叶子。老妈也参与进来，一点点往外盛出白菜遇盐而下的水。他们一边干，一边唠着当年的往事，好像又回到了那时那年。

我知道他们在遥想当年，我也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当年，但只要心里没有生出老茧，那里就会有一片年轻的沃土，安放着那时候的味道。

所以，搬白菜累得腰酸背痛又怎样，积酸菜弄得满地泥水又怎样，只要他们心里还存着年轻的光芒，我们愿意陪着他们，走进遥远的时光……